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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醫之爭 “廢止中醫”案引發中醫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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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戰爭後半個世紀,西醫隨着西方列強的槍炮傳入中國。辛亥革命推翻了腐朽的清王朝,代表西方民主與科學的西醫逐步站在了中醫的對立面。長時間關於“中西醫存廢之爭”使中西醫雙方不得不面對自身的不足,此間持續的爭論以1929年的“戰況”為盛,但遠遠沒有結束。

中西醫之爭 “廢止中醫”案引發中醫抵制

中西醫難救孫中山肝疾

孫中山肝癌晚期,寧願相信科學

中國近代偉大的思想家和革命家中與醫學關係最密切的莫若孫中山,雖然他從未在其着作、言論中提及中西醫問題,但中西醫爭論中各方都想積極爭取的目標。在成為職業革命家之前,孫中山曾是一名醫生,1925年他被確診患有晚期肝癌的時候,有人希望他接受中醫治療,孫中山即説了這樣一番話:“一隻沒有裝羅盤的船也可能到達目的地,而一隻裝了羅盤的船有時反而不能到達。但是我寧願利用科學儀器來航行。”其時,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不久,孫中山受馮電邀赴京,沒想到抵京5天后就因肝疾復發,住進協和醫院。

協和醫院:“若改用中醫治療,(孫中山)必須搬出醫院”

在媒體的追蹤報道下,孫中山的醫療方案,成為1925年初舉國關注的新聞事件。西醫表示對孫中山的病情無能為力,朋友、同志紛紛推薦中醫治療,但是孫中山不願接受。協和醫院同時對改用中醫的建議表現出極大的憤慨。院方表示,中醫藥不能進入協和,雖然孫中山地位尊崇,但若要改用中醫藥治療,必須搬出醫院。孫中山最終於2月18日出院,在北京寓所內接受了3位名中醫的治療。可惜,“沒裝羅盤的船”同樣沒有到達目的地,孫中山最終於3月12日病逝於北京。

“廢止中醫”議案首起波瀾

南京政府首次衞生會議,留學生提“廢止舊醫”議案

孫中山逝世前後,關於中西醫優劣的辯論在報紙上不絕於耳。自從19世紀中後期以來,國人對這樣的辯論,已經毫不陌生。4年後也就是1929年,隨着國民黨統一中國,全國性的醫療體制確定在即,所有的辯論隨即達到了最高潮。那一年的2月23日至26日,南京國民政府衞生部第一次召開全國衞生會議,向來倡言“廢止中醫”的中華民國醫藥學會上海分會會長餘巖等人在會上提出四項議案,目標直指“廢止中醫”,這些議案的核心觀點大多見於餘巖提出的《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衞生之障礙案》。

餘巖認為,出於四個原因中醫必須廢止:一,作為中醫理論基礎的“陰陽五行六氣藏府經脈”學説是杜撰的;二,中醫源自緯候之學,荒誕無稽;三,中醫缺乏診斷方法,不能調查死因,進行疾病分類,無法防疫,更不能“強種優生”;四,中醫理論和政府普及現代衞生科學的目的相牴觸,阻礙社會科學化。

餘巖為政府“廢止中醫”設計了自認為“漸進有效”的手段:中醫必須前往衞生部門登記,申請職業執照才能執業,登記制度到一定年限即告終止,不再接受新的申請;同時禁止中醫教育。這個提案的奧妙在於,等登記在冊的中醫病老死後,中國將不再有中醫從業人員,中醫也將告自然消亡。會議最後通過的廢止中醫案——《規定舊醫登記案原則》,在激進的餘巖方案基礎上有所折中,但基本吸收了餘巖的意見,規定“不接受新的中醫登記、禁止中醫學校教育和禁止中醫宣傳”三條措施。

“廢止中醫案”通過,引發中醫請願團持久抵制

南京國民政府中央衞生會議通過“廢止中醫案”的消息,不久即由上海媒體捅了出來。上海中醫界隨即開始聯絡各地中醫同行組織,商議組織抗議活動。各地中醫團體代表於1929年3月中下旬在上海開會,並於3月20日組織請願團前往南京請願。請願團向國民黨政府遞交的請願書表明了中醫不能廢止的理由,如中醫確有療效,廢止中醫等於禁絕國粹,並能滿足西醫匱乏的地方患者就醫需求等等。

事已至此,“廢止派”索性在上海報紙上公開發表文章,表明主張,力陳“廢止中醫”的必要,中醫人士則撰文迴應,引發一場曠日持久的論戰。中醫界提出,廢止中醫的議案影響國家經濟安全——當時西藥國產能力低,所需藥品需要大量進口,而且,一旦議案變成事實,將導致大量中醫藥從業人員失業,勢必影響社會穩定。

西學引留學生對中醫全面批判

存廢之爭中,政治力量角力的結果走不出維持中醫現狀的老套路

回顧70多年前的爭議,中醫似乎取得了勝利。餘巖等人推動的“廢止中醫案”並未真正實施,一方面激進言論既不能解決西醫無法在中國農村普及的現實,反而會導致大量人口失業,存在誘發社會不穩的可能,這自然不為上台不久的國民黨政府所樂見,另外,國民黨政府內部大佬對中醫存廢問題意見分歧,並且由此事牽扯出各股政治勢力之間的角力。汪精衞、褚民誼等人主張廢止,而譚延闓、于右任、陳果夫等政要主張保存。中醫仿效西醫,在存廢之爭中,充分利用了政治力量的干預,政治力量角力的結果自然不出維持現狀的老套。

“餘雲岫現象”——留日學生羣體成“消滅中醫”急先鋒

儘管如此,經過1929年的爭論,在國外學習西醫進而主持國內醫政的留學生羣體對中醫的激烈態度,從此廣為人知。其中餘巖最激烈堅決,以至於後世中醫界常將那些廢止中醫的激烈言行統統稱作“餘雲岫現象”。餘巖,字雲岫,1905年公費赴日留學,1908年入大阪醫科大學習醫,1911年一度回國,兩年後再次負笈日本並於1916年畢業回國。他曾擔任中華民國醫藥會上海分會會長、國民政府內政部衞生專門委員會委員等要職,在醫政兩界頗有影響。餘氏在歸國次年(1917年),就寫了一本全面批判中醫的着作《靈素商兑》,將中醫歸為占星術、巫術與“不科學的玄學”一流,而完全將中醫的臨牀效果視作偶然的巧合,高呼“堅決消滅中醫”。

中國近現代史上,留學生一直是要求變革的重要力量,而留日學生往往態度和手段最激烈,不光在中醫問題上如此。魯迅留學日本並於1904年開始學習西醫,對中醫則一直持刻薄批評的態度。他着名的論斷“中醫不過是一種有意的或無意的騙子”更是廣為人知。實際上,留日學生對中醫的激烈態度,很大程度上是被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氣象所刺激。中醫6世紀傳入日本,稱作“漢方”,佔據日本醫療主流一千多年,到19世紀中期與西醫體系發生嚴重衝突,明治維新之後,日本政府將“廢止漢方”作為全盤西化的一顆重要棋子,除了大力舉辦西醫學校和醫院,派學生出國學習之外,還立法規定醫生執業考試以西醫體系為標準,由於官方的漢方學校被廢止,釜底抽薪的政策只需等少數被特許執業的漢方醫生老死就收全功。魯迅曾經説過“日本維新是大半發端於西方醫學”,果不其然,1929年通過的《規定舊醫登記案》,其旨趣與明治維新時期的日本政策的旨趣幾乎完全相同。

以西方醫政為榜樣,廢止中醫得到政界高官呼應

而當年在醫政兩界呼應餘巖的,又是何許人物?1929年的全國衞生會議上,共有衞生委員17人與會,其中13人曾出國留學:7人留學美國,包括當時的衞生部副部長在內,全部出自哈佛、耶魯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三校,另有3人畢業於日本,2人畢業於法國的,1人畢業於英國。此外,曾任民國政府教育總長的汪大燮是1907年回國的留日學生,任內製定學制,仿效日本《壬子癸丑學制》,將中醫排除在醫學教育體系之外;一向身居高位又反對中醫的汪精衞,是1903年赴日的留學生。學習西醫出身的留學生回國後主持醫政,對國內醫療體制、醫學教育和資源分配的設計,無不以西方國家的醫政為榜樣,以西方現代醫學精神為導向,這對中醫在中國的命運,產生了深遠影響。

中醫成現代化科學化之障礙

知識分子帶頭:“寧死不吃中藥不看中醫”

中醫的危機加重,不只是因為西醫專業人員掌握醫政,也在於100年來,中醫漸漸失去了不少知識精英的信任。曾被胡適稱作“一個歐化最深的中國人,一個科學化最深的中國人”的地質學家丁文江,是激烈反對中醫的現代中國人物的一個極端個案。丁表白説,他“終身不曾請教過中醫”的態度,正如他“終身不肯拿政府幹薪,終身不肯因私事旅行用免票坐火車一樣的堅決”。有人問他,“假如你到窮鄉僻壤考探地質,忽然病了,當地無一西醫,更無西藥,你會讓中醫診治你嗎?”丁文江斷然答曰,“不!科學家不得毀其信仰的節操,寧死不吃中藥不看中醫。”

到1930年代,由於中西醫的爭論激烈,反對中醫更多不是以科學的邏輯進行批判,而是一種人生態度。丁文江自撰一聯説:“爬山、吃肉、罵中醫,年老心不老;寫字、喝酒、説官話,知難行亦難。”與丁文江類似的表白,清末民初以來實在多見。在日本學醫出身的郭沫若、魯迅自不待言,傅斯年的説法與丁文江更如出一轍:“我是寧死不請教中醫的,因為我覺得若不如此便對不住我所受的教育”。傅斯年是火燒趙家樓的旗手,“五四”運動的風雲人物,這種表態實可見一時之潮流。

梁啟超篤信科學,“強忍委屈”為西醫張目

有些人並不特別反對中醫,但支持西醫的態度卻更加堅決。1926年3月,梁啟超曾因尿血難愈前往協和醫院治療。X光透視的結果顯示,樑右腎中有一個黑點,醫生診斷為腫瘤,決定手術摘除腎臟。術後對病腎做病理分析,發現黑點雖在,但並不是癌症,而樑的尿血癥狀也沒有被手術治癒。一時間,輿論聳動,社會風傳,協和誤將梁啟超的一隻好腎切掉了。陳西瀅、徐志摩等着名人物都紛紛撰文,譏刺協和西醫誤人。當輿論變成一場對西醫的質疑時,梁啟超本人出面,撰寫題為“我的病與協和醫院”的文章,為協和醫院和西醫的治療原則做了辯護。後世不斷有資料表明,梁啟超私下對協和的醫療方案並不滿意,他為西醫辯護的行為,有人稱之為“強忍委屈”,但多數人傾向於認為,樑篤信科學,為協和辯護,毋寧是為西醫和西方科學的原則張目。

梁啟超這樣影響輿論的文化名流大多生於19世紀,他們的青年時代成長於中醫的環境,僅就其個人經驗而言,也並不絕對排除吃中藥,然而,他們贊同西醫並非僅僅據其療效,而是因為西醫是西方現代科學原則的產物:從這個角度説,贊同西醫即是推動中國現代化和科學化。日本經明治維新一躍為亞洲強國,對志在圖強的中國人來説,是一個刺激,更是巨大的榜樣。明治維新的新政中即有廢止漢醫一項,這似乎更加證明了推舉西醫與現代強國之間的關聯。

批評乃至攻擊中醫的人士,常常將中醫稱作“舊醫”,而以“新”標舉西醫,暗示西醫之優於中醫,猶如自然界的新陳代謝,又如新的社會制度取代舊的政治格局,是不可動搖的客觀規律。總的來説,20世紀前期尤其是1929年的爭論,既是西醫進入中國以來中西醫爭論的總爆發,也為此後數十年來的中西醫爭議,奠定了基本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