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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慶齡曾勸許廣平 不必為魯迅“從一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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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流水。轉瞬,許廣平先生(1898—1968)離開我們已經40多個春秋了。時下,世人多注目於“物”,側視於“人”,一些本不該被忘卻的人,幾近遭淡忘了。許廣平,這位中國現代婦女運動的先驅,為宣傳、捍衞魯迅而拼搏終生的戰士,我們不能也不該忘卻。

宋慶齡曾勸許廣平 不必為魯迅“從一而終”

橫眉冷對千夫指

許廣平,廣東番禺人,1898年生於廣州一個“仕宦之家”。她的祖父曾做過浙江省巡撫,叔叔做過廣東省財政廳廳長。外祖父在澳門經商。她是正宗的官僚資產階級家庭中的大小姐,更是一位地道的叛逆的女性。似乎她天生有塊反骨,據説她出生時,還沒來得及哭一聲,便在母親身上撒了泡尿。母親由此判她是剋星,解決的方法就是把她出繼給別人家做女兒,免災。母親還強令她穿耳、纏足,是父親解救了她。稍大一點讀書了,因為她是女孩,不讓她説官話,説她將來是“鄉下人”。後來竟真的把年少的許廣平許給鄉下一個姓馬的做兒媳。面對種種不平,許廣平憤怒了。她把馬家的聘禮扔到門外,為反抗這樁包辦婚姻,1917年,19歲的她離家出走到天津女師求學。獨特的人生遭際,使她投入學生運動,在天津愛國同志會編《醒世週刊》。她當時就寫出了思想敏鋭、鋒芒畢露的《富貴不足為榮説》等一批“指點江山”的文字。為了拓寬視野,1921年考入北京女師,在那兒結識魯迅先生。在女師大###中,她“到中流擊水”,抨擊陳腐的封建奴化教育。此後與魯迅並肩,開始了“十年攜手共艱危”的革命生涯。

“橫眉冷對千夫指”,這是魯迅先生的名句,許廣平與魯迅一樣,用畢生的心血實踐並實現了它。20年代她是叱吒風雲的學生運動領袖,40年代她是民主鬥士、民族英雄,50年代後她是全國婦女界領袖之一。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揭開了太平洋戰爭的序幕。次日,日軍開進上海租界。一週後的凌晨5時,許廣平在寓所被捕,被關押在北四川路日本憲兵司令部。後又被轉送到殺人魔窟極司非爾路76號汪偽的特務機關“調查統計局”。

日本人之所以逮捕許廣平,因為她是魯迅夫人,熟悉活躍在上海文化界的左翼名人。他們妄想從她的身上打開缺口,將進步的上海文人一網打盡。敵人機關算盡,終究是竹籃打水。在獄中他們先用欺、嚇、哄、詐、騙、脱衣凌辱等手段,後改用打罵、罰餓、拷打以至電刑等酷刑。許廣平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面對敵人淫威,她橫眉冷對,大義凜然,堅貞不屈,用智慧、鬥志和驚人的毅力與敵人周旋,據理力辯,不畏斧劍鼎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敵人找不到真憑實據,不得不在關押了76天之後,讓內山書店為她保釋。由於許廣平信奉“身體可以死去,靈魂卻要健康地活着”、“犧牲自己,保全別人;犧牲個人,保全團體”的神聖信條,使當時留在上海的進步文化人,沒有一位因她的被捕而受到牽連。“食她之賜”安全隱藏4年之久的鄭振鐸稱頌她為“中華兒女們最聖潔的典型”。

許廣平

以前一直有人認為魯迅是“太陽”,許廣平是“月亮”,月亮是藉助於太陽的光輝而顯示自己的。這種比喻是不嚴肅的。如果説許廣平與魯迅以沫相濡的10年間,她是作為魯迅的助手而成為聞人的話,那麼在魯迅逝世後,她完全是一個獨立的戰士。她有自己“獨特的道路,獨特的經歷,獨特的事業,獨特的貢獻”。她的被捕遭難、在獄中的表現正反映她的崇高的品格和氣節。抗戰期間,她參加的戰鬥團體,公開或祕密的,上層或基層的,幾乎包羅了政治、文化、羣眾、婦女各個領域。諸如“抗日救國後援會”、“復社”、“讀書會”、“聚餐會”、“地下國民會議”等等。當“婦女俱樂部”的負責人茅麗英被敵偽暗殺,羣眾為其開追悼會時,許廣平不顧個人安危,毅然參加。此舉再現了魯迅當年冒生命之危,參加楊杏佛的追悼會橫眉冷對的遺風,她與魯迅一樣,是民族的脊樑。

俯首甘為孺子牛

俯首甘為孺子牛。魯迅先生甘為中華民族和人民大眾的牛;而許廣平呢,除此之外,還要做魯迅先生的牛。打結識魯迅起,直至瞑目,做先生的牛,她一刻也不懈怠。作為魯迅的戰友、夫人和助手,許廣平與其配合默契如手術枱上的醫生和護士。許廣平除了下廚、帶孩子,擔當繁重的家務外,還得為魯迅的創作蒐集準備資料,謄抄、校對文稿,接待應付各種訪客……以至糊信封、跑郵局等瑣事。在那文網密佈、魑魅魍魎橫行的時代,為了與敵人鬥爭,不得不與其周旋——遷居,躲匿,整日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許廣平像嬋娟對屈原一樣崇敬魯迅,她是他的保護神。每每魯迅上街,許廣平都得在後跟着,遠近不離。魯迅先生還是有點小脾氣的,作為夫人、學生雙重身份的許廣平,與先生合作要至善至美,還要講究點藝術。這一切許廣平沒有怨言。她説“為了愛,我才這樣行。”令許廣平感到欣慰的是:魯迅30年的創作生涯,後10年的業績超過了前20年!

魯迅逝世後,她僅靠書店每月支付一點版税度日,還要贍養在北平的魯母和朱安女士。儘管拮据到靠借貸度日,許廣平對魯迅在平的家屬卻從未斷過供養。在致魯母的信中,她説:“你老人家千萬不可太省錢,媳婦如同兒子一樣看待,要錢用就託人寫幾個字通知一聲,即寄上。”她不僅關心老人的衣食住行,連老人想看的書,她都悉心蒐羅,算盡了孝道。從最近剛面世的許廣平致朱安的7封信中,可以看出她對“大師母”的尊重和關心,表現出一種大度和雅量。在從報端獲悉朱安擬出售魯迅藏書的消息時,許廣平馬上給朱安寫信,沒有任何責備之言,而是站在諒解的角度,“(此消息)如果確實,一定是因為你生活困難,不得已才如此做”。在一番婉勸後又説“我願意吃苦些”,也樂意“盡最大的努力照料你。”也許是被許廣平的真誠所感動吧,朱安在覆信中也表示“寧自苦,不願苟取”,“不肯隨便接受外界的捐助”,顯示出她的人格力量,這使許廣平也表示“敬佩”。以許廣平在周氏家族中的特殊身份,與朱安能如此相處,亦算難能可貴了。許廣平如此説,也確確實實照此做了。在那戰火紛飛、物價飛漲、書店斷付魯迅版税、海嬰又鬧病的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她囑請在平、津的友人“先行墊付,絕不失言”。她為自己、更為魯迅盡了一個為人子、為人夫的全責。

做魯迅事業的牛,更為艱難。魯迅去世後,許廣平殫盡全力,為魯迅著作的整理、集輯出版和對魯迅手跡、書信、藏書、遺物的蒐羅、保存,花費大量心血。從致蔡元培、胡適、周作人的手札可以看出,都是為研討魯迅著作出版、遺物蒐集事宜。在孤島上海,《魯迅全集》、《三十年集》得以先後問世,其中包含了她多少心血!

由於多種原因,許廣平與宋慶齡之間的友誼非同一般。有時她們之間無話不談。一次談到婚姻問題時,宋慶齡語重心長地説:“由於孫先生的地位和在國內外的影響,我不打算再婚。你和我不同,為什麼不打破‘從一而終’的舊傳統觀念的束縛……魯迅先生臨終前不也是要你忘記他,管自己的生活嗎?”具有濃烈叛逆色彩的許廣平,在這一點上她畢竟沒有打破。答案只有一個:她對魯迅先生的愛是刻骨銘心的。

許廣平豈止對魯迅及其家屬是牛,對同志、對下屬甚而對陌生人她都是那樣的真誠。

許廣平收藏、保存了魯迅的大量遺物,是無價可計的。新中國成立後,她全部捐給國家,甚而連魯迅的房產。早在1948年,許廣平由港祕密到東北解放區,有關同志給她送來些魯迅的版税,她轉手捐給了東北“魯藝”;五六十年代,《魯迅全集》出版,馮雪峯、王任叔曾託人送稿費,許廣平對這筆理應得的錢,婉謝了,顯示了一種風範。建國後,作為社會活動家的許廣平,在國家事務方面擔任領導工作。她的廉潔奉公,使她的屬下王永昌同志深為感動。人大常委委員每月50元辦公費取消後,由於經費緊張,“她從工資中每月撥一筆錢作為辦公用,直至逝世,從未更動。”50年代初國家精製羔羊皮封面《魯迅全集》到萊比錫展覽,出版社送她一套作紀念,她一看定價600元,親自送回出版社,説好給國家多創點外匯。

普通版《魯迅全集》出版後,樣書到了,她列單分送給周圍同志。一次,她在贈書中寫了一個名為左誦芬的。工作人員細問,方知許廣平與她也不熟,只聽説她從前訂一套1938年版的《魯迅全集》沒收到,現在補她一套了卻心願。除正常的政務外,許廣平還要處理大量的魯迅研究者、讀者的信、稿。對他們提出的問題,她都儘可能予以解答。有趣的是三年困難時期,有一個“陌生人”致信許廣平,説他過去曾受過魯迅幫助,現在老了,身體有病,想吃一點前門外廊房二條門框衚衕賣的醬牛肉,問先生可否設法幫忙。許廣平讀了信後,真的讓王永昌同志為她去買。結果因需要票證,未辦成,許廣平為此還悵悵不已。

陳西瀅與魯迅是一對“冤家”,而陳的夫人凌叔華曾教過許廣平。世人鮮知的是許廣平對凌叔華一直尊稱為師。她在陳西瀅女兒陳小瀅紀念冊上稱小瀅為“妹妹”,祝她“多才多藝,博學和平。像我們的先生一樣。”這是2008年剛面世的新鮮史料,可見許廣平的襟抱之大。

魯迅在人民的事業中永存,許廣平將在魯迅的事業中永生。

士為知己者死

士為知己者死。許廣平是1968年3月3日因心臟病突發,得不到及時搶救而去世的。在那“造反有理”的年代,對許廣平的死,報紙僅發一則簡短的消息而已。對於誘發心臟病的背景,當時的報紙沒有也根本不可能多作報道。直至粉碎“四人幫”若干年後,有關文章才斷斷續續述及。

1966年6月,“文革”已正式拉開序幕,緊接着是“全國山河一片打砸搶”。當時的國家文物局長王冶秋慮及魯迅書信手稿的安全,向當時的文化部黨組寫報告,提出要把存放在北京魯迅博物館的魯迅書信手稿調到文化部檔案室保管。

6月30日,文化部通過北京市委、市文化局的批准,將1054封魯迅書信手稿和《答徐懋庸並關於抗日統一戰線問題》的手稿轉移到文化部檔案室妥藏。1968年1月,魯迅博物館文物組長葉淑穗等獲知戚本禹私自從文化部取走全部魯迅書信手稿,心裏惴惴不安起來。那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歲月。3月2日,葉淑穗從大字報中得知昨日紅得發紫的戚本禹,今日已鋃鐺入獄了,叫她揪心的是戚本禹竊走的那批魯迅手稿落入了何處。

當時館裏的領導也“靠邊站”了,出於對魯迅的愛,館裏自行召開緊急會議,公推葉淑穗為代表與許廣平聯繫,希望由許廣平出面,向中央文革請示。許廣平考慮雙管齊下,好引起中央重視。一邊自行設法將此事向中央報告,一邊希望魯迅博物館的羣眾直接給中央文革寫信。魯博的羣眾遵照許廣平的意見,集體寫了聯名信,直送中南海西門文革接待站,焦急地等候答覆,孰料最終音訊杳無。

3月3日一早,許廣平給供職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老朋友董秋斯、凌山打電話,説她馬上要來看他們,順便“出來散散心”。董秋斯夫婦馬上猜想到70高齡的患有冠心病的許先生,還要冒着被疑“黑串聯”的風險上門來,一定有重要事。9點鐘,許廣平由海嬰和孫兒周令飛陪同,祖孫三代到了董秋斯家。剛入座,還沒來得及呷一口茶,許廣平便取出一封上呈黨中央的信(草稿),內容是關於戚本禹盜竊魯迅書信手稿一事,並要求追查其下落。

許廣平把信交給董秋斯看,想聽聽他的意見。在與凌山的交談中,許廣平不禁悲從中來,一激動,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心臟病急性發作。她趕忙含服兩片硝酸甘油,仍不見好轉。海嬰見狀,匆匆將許廣平送往北京醫院。當時的醫療系統已被林彪、“四人幫”一夥人認定是“城市老爺衞生部”,加以重炮摧毀,正常的醫療秩序全被破壞,處於癱瘓狀態。

儘管許廣平是全國人大常委,病歷被轉到別處,仍未能倖免於臨危被拒於醫院門外的厄運。等到費盡了口舌,辦妥手續,再行搶救,為時已晚。是日下午,周恩來到醫院向許廣平遺體告別,並慰問其家屬。海嬰將許廣平要求查尋魯迅書信手稿的遺書交給周恩來。次日凌晨周恩來到許廣平家,當面向陳伯達、江青、姚文元等人讀了許廣平的遺書。

當晚召開“中央文革”碰頭會,派傅崇碧提審戚本禹,追查魯迅書信手稿。後來查明:魯迅書信手稿就被江青藏在她的保密室裏。原來江青知道魯迅書信手稿中有涉及她30年代的醜聞的內容,怕傳出去壞事,所以竊為己有私藏。事後,江青假惺惺地説:“是我們沒有對她保護好。”保護是假,謀害是真!

魯迅在贈許廣平《芥子園畫譜》上題詩曰:“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兩相知。”這是他們堅貞愛情的真實寫照。許廣平對魯迅的愛豈止是共同生活的10年,這以後在那陰陽阻隔的32年裏,許廣平無時無刻不是在以生命之沫“濡”魯迅,在捍衞這面民族魂的大旗。她是為捍衞魯迅先生的遺物而倒在對敵鬥爭的前沿,這是真正的“士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