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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 一個清朝公務員的海市蜃樓

風雲人物 閲讀(1.79W)

張廷玉,安徽桐城人,字衡臣,號澄懷居士,29歲就中了進士,他老爹是康熙朝的大學士張英。在他小時候,有家學淵源;當了官之後,還有老爹天天指點朝堂政治怎麼玩;他自己稟賦又很好,氣度沉穩,一看就有人臣之相,幾乎就是給大清王朝量身定製的一個宰相種子,好機會就是給這種人留着的。

張廷玉 一個清朝公務員的海市蜃樓

張廷玉33歲時,被康熙皇帝賞識,“奉旨侍直南書房”。其實張廷玉在康熙這一朝當的官並不大,最高只到侍郎一職,相當於現在的副部級官員,他真正飛黃騰達是在雍正爺當政的時候。

雍正一朝,“配享太廟”的榮譽

雍正即位元年,發現張廷玉這個人很能幹,就提拔他當了正部級的禮部尚書,但是又不讓他去禮部上班,而是留在自己身邊“暫襄政務”。所以,張廷玉在雍正朝的13年,一直是雍正的大祕書。

後來張廷玉的官就當得很大了,比如説首席軍機大臣、保和殿大學士,官前又掛了太子太保,還分管吏部和户部。吏部和户部在六部當中地位最高——吏部管官,掌人事權;户部管財,掌財權。也就是説,人和錢這兩個最核心的權力都掌握在張廷玉的手裏。

張廷玉和雍正的私交也非常好。當然,清代皇帝有喜歡作秀的傳統,雍正就經常製造出一些非常戲劇化的情景,讓史官、近臣們傳揚出去,造就一段又一段的“佳話”。

雍正五年(1727年),有一次張廷玉生病請了幾天假。雍正皇帝就對身邊的侍從説:“我這兩天胳膊疼。”侍從驚問其故,雍正皇帝説:“我為什麼胳膊疼呢?因為張廷玉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他現在生病了,所以我才會覺得胳膊疼。”這件事就誕生了一個劇本,被四處傳揚,意思是君臣相得。

雍正十一年(1733年),張廷玉請假回老家省親,從北京到安徽桐城路上一來一去得走幾個月。雍正皇帝想他想得不得了,就用寫情書的筆法給他下了道聖旨:

朕即位十一年來,在廷近內大臣一日不曾相離者,惟卿一人,義固君臣,情同契友。今相隔月餘,未免每每思念,然於本分説話又何嘗暫離寸步也。

大概意思是,我們君臣相守這11年,不曾有一日分離,現在卿家走得遠了,朕心裏思念得緊啊!

這也是皇帝制造給外廷看的一段君臣佳話。

雍正這個人雖然在歷史上是有名的殘忍、不好伺候,但是他確實還有一點性情,喜歡把事做盡做絕,好要好盡好絕,壞就恨不得一刀一刀把你剮掉。終雍正一朝,碩果僅存的大臣只有兩位,一位是鄂爾泰,一位就是張廷玉。

雍正皇帝跟鄂爾泰之間也是如此。有一次他跟別人説:“朕有時自信不如信鄂爾泰之專。”意思是説,我相信他,比相信我自己還厲害。雍正皇帝就是這樣的性格。他臨死的時候,扶着牀邊看着這倆寶貝,怎麼看怎麼愛,都説好基友一輩子,可這一輩子也到頭兒了,怎麼能永生永世呢?他就想了一招,臨死前下了一道遺旨,説鄂爾泰、張廷玉這兩個人死後“配享太廟”。

“配享太廟”可是當時為人臣者的最高榮譽,就是死了以後也可以做一個牌位,放在太廟裏皇帝列祖列宗的神主牌的旁邊。這意味着,後世皇帝到太廟給自己的列祖列宗磕頭的時候,順便給他倆也跪了。一個人臣能夠享受到這樣的榮譽,那還了得?

聖眷不衰,看真本事

張廷玉能夠得到十幾年不衰的聖眷,還是有點兒真本事的。他為人比較清廉,不亂收錢財,不養小三。更重要的一點是,張廷玉這個人非常勤奮而且能幹。給皇帝當祕書很不容易,皇上滔滔不絕説一層意思,你就得馬上趴在地上把它寫成文字呈給皇帝。皇帝一看,這正是我的意思,然後下發給羣臣。

普通人別説理解別人的話了,就是自己想好的話,把它寫成文字,可能也得斟酌再三。而張廷玉就有這個本事,只要皇帝説完一段話,他就立即能把它落在紙上,並得到皇帝的認可。皇帝每天往往有十幾道詔旨要下發,所以他的文筆和才思,可以説相當不簡單。

張廷玉也很勤奮,他當了50年官,執掌軍機處24年,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去上朝,“朝臣待漏五更寒”;他的記憶力也特別好,不管是封疆大吏還是底下的小官僚,每一個人的籍貫、出身、履歷、政績他都瞭如指掌,儼然一部活字典。可以説,他就是雍正皇帝的“度娘”(對百度的戲稱),皇帝想知道什麼找他一問,馬上就能知道,所以皇帝怎麼離得開他呢?怎麼能不視他為左膀右臂呢?

在封建王朝你要當一個名臣,光有這些本事還不夠,最關鍵的還有一條,就是不能跟皇帝爭他最重視的一樣東西——後世之名。這一條太難了,但張廷玉也做到了。

眾所周知,很多名臣都沒有好下場,比如説魏徵。唐太宗和魏徵這兩個人看起來君臣相得,魏徵死的時候,唐太宗還跑到宮廷最高的樓上望着遠處為他送葬。

但是後來唐太宗聽説,魏徵經常把寫給自己的那些諫諍奏疏拿給史官看,當時的史官是著名的大書法家褚遂良。皇帝心説,你來諫諍我,這是讓我留下千古佳話,可你拿去給史官看是什麼意思?你自己想留下千古佳話嗎?你的所有後世之名還不都是老子我賞給你的?

這件事情觸怒了唐太宗,再加上一些關於魏徵結黨營私的傳言,使得唐太宗原來説好要把自己的閨女嫁給魏徵的兒子,現在不嫁了;有一次甚至怒髮衝冠,還跑去把魏徵的墓碑給推翻了,就是所謂的“親撲其碑”。

雍正爺也是如此。雍正朝有一個人叫楊名時,也是著名的政治家,他是一個好大臣,但就是太愛名。雍正皇帝最煩臣下這個毛病。你正直,你不貪,不還是為了你自己?這名兒憑什麼歸你呢?應該歸我才對。

而張廷玉這一點就做得特別好,正史裏提及他的功績只有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中一件是張廷玉給皇上上表,説咱們是不是要給守節15年的婦女立個牌坊?史官居然把這件小事寫到了一個在朝幾十年的大臣的傳記當中,説明他真的很少與人提起自己的功勞。

其實在雍正朝和乾隆朝的前半截,幾乎所有的重大決策裏都有張廷玉的影子,但是沒人知道他到底起了什麼作用。説得不好聽一點,張廷玉真的是一隻“老狐狸”,讓皇帝一點兒把柄都抓不到,什麼都不爭,就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給皇帝家幹活,看皇帝還有什麼説的。

乾隆爺的“移動説明書”

雍正爺死後,乾隆爺登台。一朝天子一朝臣,張廷玉該倒黴了吧?沒有。因為乾隆爺登基的時候還很年輕,面對大清王朝這麼一架大機器,什麼零件使用説明都沒有,只能倚重鄂爾泰和張廷玉。

尤其是張廷玉。他歲數大了,乾隆爺一看他走到大殿門口,就趕緊吩咐人去把老先生攙進來。乾隆皇帝甚至在“出差”的時候都會把朝廷的事丟給他們倆,這就是乾隆皇帝前期對他們的態度。

可是有一件事情是遲早要發生的,就是張廷玉已老,總有一天要退出歷史舞台;而乾隆皇帝還年輕,總要扶持自己的班底。所以在乾隆朝的前十年,張廷玉心中一直記掛着這件事。這一天什麼時候到來呢?他不知道。但是該來的總會來,這一天終於在乾隆十年(1745年)一步一步地逼近了。

乾隆十年,鄂爾泰病死了。鄂爾泰性格比較張揚,乾隆皇帝早期的主要打擊對象就是他;張廷玉性格比較隨和,所以還沒輪到他。鄂爾泰死後,乾隆就要起用自己的人,他起用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訥親當首席軍機大臣。

張廷玉雖然當了這麼多年首席軍機大臣,但如今也只能退後。乾隆十一年(1746年)的時候,給張廷玉下了一道詔旨,説老先生你身體不好,我很心疼你,你就不必這麼早來上早朝了,可以在家多睡一會兒。這道詔旨一下,張廷玉心裏就明白七八分了,這是多麼清晰的政治信號。再加上張廷玉的大兒子也在這一年離世,老爺子經此巨大打擊也倦勤了,想退休了。像一架理性的政治機器一樣運作了近50年的張廷玉,現在心頭只有一個任務:怎麼才能平安降落呢?

想退休怎麼就這麼難

在中國古代的政治生態當中,人臣一旦到了權臣的位置,後半段的政治生活就很麻煩,要想安全降落,難度係數實在太高。現在張廷玉面對的就是這種困境。遍翻史冊,這方面做得比較好的,只有唐代的郭子儀一人。曾國藩對他評價説:“立不世之勛而終保令名者,千古唯郭汾陽一人而已。”郭汾陽就是郭子儀。

但是郭子儀到晚年位極人臣的時候,也是機關算盡。舉一個例子,唐代宗李豫當朝時,有一個叫盧杞的官員到郭子儀家拜見他。盧杞時任御史大夫,一看就是將來的政治明星。郭子儀趕緊吩咐家裏的女眷,讓她們躲起來。他的夫人、小姐就問:“我們為什麼要躲他呢?”郭子儀説:“你們有所不知,盧杞此人長得醜,心眼又小,他來的時候萬一哪個丫鬟婢女沒忍住一笑,他就會記恨在心。等他以後掌了權,我們郭家子孫一個都活不下來。”郭子儀為了能夠“軟着陸”,真是用盡心思。

乾隆十三年(1748年)正月,皇帝大擺筵席,請朝臣來吃飯。吃完飯之後,張廷玉看皇帝心情不錯,就藉着跟皇帝私下交談的機會,説自己歲數大了,腿腳不靈便了,記憶力也不行了,兒子也死了,現在能不能告老還鄉。

乾隆一聽,心説:“你是在埋怨我嗎?雖然我把你這本説明書收起來了,可萬一有什麼不懂我還得問呢。再説你是先帝下旨配享太廟的人,是死後有無上榮光的人,生前能偷懶嗎?”因此就沒同意。

但張廷玉不知趣,還跟皇帝辯論,説死後“配享太廟”、生前告老還鄉的,也不是沒有先例,明代的劉伯温不就告老還鄉了嗎?

皇帝説:“你跟我辯論,那我就跟你辯辯。劉伯温哪裏是告老還鄉的?他是被皇帝罷黜的,你要學他嗎?你怎麼就不學學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呢?”

張廷玉説:“諸葛亮那時候天天打仗;我命多好,遇到太平盛世,又遇到您這樣賢明的君主,所以我可以歇着了。”

兩人越辯,乾隆皇帝就越來勁,最後説:“看來你是對我沒感情了,古時候的忠臣是不會這麼幹的,你看哪個忠臣不是至死方休?所以你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

張廷玉沒辦法了,因為話講到這個份兒上,已經上升到對皇家、對皇帝本人是否忠誠的高度了,所以他只好叩頭免冠,嗚咽不能自制。乾隆皇帝説別哭了,讓人送你回家吧。

乾隆皇帝第二天就在朝堂上跟百官説了這件事,説的時候很留餘地,不明説張先生這個事,只是説這個理。他説一個朝臣是不是要像張先生這樣,到老了就覺得我們皇家對他沒什麼用了,就把我們一腳踢開?不該吧?

這件事發生在乾隆十三年(1748年)正月,張廷玉從此就嚇壞了,哪裏還敢再提。乾隆十三年的政局,不能説血雨腥風,變局的確是非常大的。

首先,乾隆皇帝的原配皇后孝賢皇后死了,他心情不太好;其次,他掌握這個國家已有些時日,也有了基本的自信,所以他從前期比較寬仁的統治政策,變成了中後期比較嚴厲的統治政策。

這一年張廷玉的政治待遇也發生了兩次改變。第一次是出版《御製詩集》。乾隆皇帝雖然詩寫得臭,但是愛寫,一天能寫好多首,於是就要出版《御製詩集》,讓張廷玉來監製。後來,乾隆皇帝拿到印出來的書一看,竟然有錯別字!當然就要給他處分,“交部議處”。後來一次是因為張廷玉在給乾隆最珍愛的原配皇后寫的祭文裏用到了一個詞,讓皇帝很不滿意,所以將他罰俸一年。

這兩件事對張廷玉來説,都是非常明顯的政治信號,就是説你失寵了,皇帝現在要給你點顏色看看。張廷玉當官四十多年,從來沒有受過處分,突然在一年裏連續被處分兩次,心理上真的是受不了。可是他又不敢提,怎麼辦呢?只能忍着。這一忍,張廷玉的身體就更加不好了,牙也掉完了,腿也不行了,沒人攙扶已經走不動路了,説話也開始顛三倒四。

乾隆十四年(1749年)臘月,皇帝有一次温語問詢:“老先生你最近身體怎麼樣?”張廷玉一聽機會來了,趕緊説還是想退休。乾隆沉吟了一下,説:“這麼着吧,彆着急,你先回家,容我想想。”

第二天,乾隆皇帝就給張廷玉下了一道諭旨,説張老愛卿服侍我們祖孫三代,功勞是有的,雖説歲數大了,但是我真捨不得你,怎麼辦呢?這麼着,你自己決定,你要是下定決心了就走,你要是改主意了就別走。

其實從乾隆皇帝的性格當中,可以分析得出,他是想演一齣戲——我告訴你,你功勞很大,我捨不得你,但是你老了,我又想照顧你,怎麼辦呢?你自己做決定。最好你明天就上表説自己雖然歲數大了,走不動道了,但想了想還是捨不得皇帝,留下算了。那皇帝就可以再下道諭旨説,算了,你還是回老家吧。

但萬萬沒想到,張廷玉真是老了,他的政治智慧已經不夠用了,他覺得這是皇上默許他走了,然後就上表謝恩。乾隆拿到這份奏摺一看,説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也不跟你為難了,走了就走了吧,就批准了。最後還加了幾句話,這幾句話意味深長,他説今年我四十多歲,等我五十大壽那一年,你就九十歲了,你要扶鳩進京,就是拄着你的枴杖再進京,我們君臣再聚。那意思就是,我們還要留一段佳話。你要離婚,要分牀睡,那咱們就好合好散,你走吧。

一時糊塗,丟了伯爵

張廷玉回到家之後,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念頭——人走茶涼,破鼓萬人捶,牆倒眾人推,朝廷中我也不是沒對頭,我走了之後,他們要是天天在皇帝面前説我壞話,萬一“配享太廟”的榮譽不給我了怎麼辦?那我損失可就大了。這是我最後的哀榮,我能不能跟皇帝要一份保證書呢?

他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天,終於鼓起勇氣跑到宮裏去見乾隆皇帝,説了一大堆,最後有一句話是“請一辭以為券”,就是請您説句話給我當個憑證,口頭的也行。

乾隆皇帝看着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你的意思是,你對我爹放心,對我就不放心了?”乾隆皇帝壓了壓火,説:“我答應你了,就給你這券,給你這辭。”張廷玉前腳回了家,乾隆皇帝後腳就給他寫了一首詩送家去了。乾隆皇帝的詩實在太臭,就不引了,意思就是,我也不是什麼堯舜之君,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你這麼好的臣子;但你是不是好臣子,將來我們倆這關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道,讓後世去評價吧。這首詩裏面雖未暗含殺機,但至少皇帝是不高興了。

張廷玉做完這件事情,緊接着又出了一個昏招。按照當時的君臣禮節,皇帝賞賜臣子一件東西或者應允你一件事情後,臣子第二天要到宮門前叩頭謝恩。可張廷玉覺得,好不容易提着一口氣把話説出來了,也得到想要的結果了,天氣這麼冷,我還是繼續睡,讓兒子進宮代為謝恩吧。

乾隆皇帝這下就暴怒了,你張廷玉果然對我沒有感情,你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居然都不來謝恩!乾隆皇帝就讓軍機大臣給他下旨,讓他“明白回奏”,到底是怎麼想的,是什麼心理動機。

當時的軍機大臣裏有一個人叫汪由敦,後來也是清代的名臣。此人是張廷玉的弟子,他一看皇帝臉色不對,就趕緊寫了張小紙條讓小廝送到張廷玉家,提醒老師小心點兒。

可張廷玉真的是老了,他做了一件糊塗得不能再糊塗的事——第二天天不亮就跑到宮門前去請罪。要知道,這時候皇帝的諭旨還沒到張家呢,這不是明擺着告訴皇帝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嗎?張廷玉年輕時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但他這時真的是方寸大亂,神智已昏。

這讓乾隆皇帝怎麼想?謝恩的時候你説有病來不了,一聽説我發火了,就立即跑來請罪,還有人給你通風報信,在我這兒搞“潛伏”?乾隆皇帝就下了道諭旨把他一通大罵,意思是,鄂爾泰好歹還平定了苗疆有點軍功,你一個祕書有什麼功勞?最後的處理意見是,我老爹説要讓你“配享太廟”,這我不管,就給你了;但是你的伯爵是我封的,這東西你得給我留下。反正咱倆沒感情了,你就走吧。

這下張廷玉可就沒招了,把伯爵這份不世出的恩寵生生地丟掉了。但是他也認了,準備來年三月賣賣東西,賣賣房產,然後就回老家。

難關徹底結束,落寞而死

乾隆十五年(1750年)三月春風一起,正當張廷玉要南下的時候,又出事了。乾隆皇帝的長子永璜死了,這是乾隆皇帝最鍾愛的一個兒子,而張廷玉是他的老師。按照情分,葬禮是不能不參加的,所以張廷玉又以老邁的身軀參加了永璜的葬禮。初祭剛完,張廷玉又上表説要走。你想想看,還沉浸於喪子之痛中的乾隆皇帝,面對這麼一個沒心沒肺的老東西,還能饒得了他?

不過乾隆皇帝的手段還是比較高明的,他下了一道諭旨,問張廷玉:“你自己説,你還配不配配享太廟的榮譽?”這讓張廷玉怎麼説?張廷玉只好叩頭免冠,説自己死罪,説自己不配。乾隆皇帝就順水推舟,説既然你説不配,那就不給你了,你可以走了。

所以在乾隆十五年(1750年)春天,張廷玉回到安徽桐城老家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了,伯爵的名分沒了,“配享太廟”的榮譽也沒了。當地的地方官誰還敢接待他?大家都得避嫌,只有他的幾個侄子把他接回了老宅。他“吱呀呀”推開大門,然後默坐半晌,從此就病了。

按説張廷玉被追奪了爵位,又被追奪了“配享太廟”的榮譽,落寞地回到了安徽老家,故事就應該結束了吧?沒完。因為乾隆皇帝心裏的惡氣壓根兒就沒出來。

終於,機會來了。有一個叫朱荃的人,是張廷玉的兒女親家,翰林學士出身,當時放了一任四川學政。放一任學政就是到一個省主持當地鄉試之前的科考,很多想參加鄉試的學生就會給他送拜師禮,這樣就能攬一大筆銀子回到京城。

清朝時,在京城當翰林是非常窮的,那幾兩銀子的俸祿根本養不活家裏,只能借債度日;怎麼還債呢?就得跟債主、當鋪説,將來我放一任學政就還你錢。

朱荃剛放了四川學政,就接到家報説老孃死了,於是他心裏就糾結起來,到底是要銀子還是回家奔喪呢?最後他做了一個決定:匿喪不報,直奔四川掙錢去。此事後來被人告發了,在當時的倫理環境中,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就是禽獸不如,是典型的小人。

於是乾隆皇帝又來勁了,下了一道諭旨:張廷玉你和這樣的小人結為姻親,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回奏”。

説實話,乾隆皇帝這道諭旨有點兒不講理。張廷玉怎麼知道他的親家會做這種事呢?所以張廷玉寫的回奏也特別有意思,他説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跟他結姻親的時候,也是稀裏糊塗的,要不是皇帝您點醒,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才如夢方醒。就是説,我實在沒招了,我就承認我老糊塗了,您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乾隆皇帝一想,張廷玉伯爵的身份沒了,“配享太廟”的榮譽也沒了,還要怎麼懲罰他呢?這樣吧,讓他把我們家三代皇帝賞賜的所有東西,什麼字畫、小扇子等,都給我還回來。

皇帝派了內務府大臣德保去追奪這些東西。德保在臨行的時候,乾隆皇帝密授了他一段話。德保到桐城找當地官府要了兩百兵丁,直接就把張廷玉的家給抄了。

乾隆皇帝囑咐了他什麼?説你一定要看清楚,第一,他有沒有貪財,幾十年的宦海生涯,我就不相信他沒有積攢大財,你挖地三尺,只要挖出銀子我就辦他。第二,看看他回家之後幹了什麼,他參與了朝廷這麼多年的機密,有沒有片紙隻字誹謗朝廷。在乾隆朝,誹謗朝廷那就是殺頭的大禍。説白了,這次乾隆皇帝已經動了殺機,只要德保找到任何東西,甭管是張廷玉貪財的證據,還是稍微透露一點兒不該被外界知道的信息,張廷玉就活不成了。

我們不得不佩服張廷玉老人家的功夫,居然什麼把柄都沒被皇帝拿到,家裏不算窮,但肯定也不是貪官式的生活。所以後來德保回京覆命的時候,講了張廷玉的很多好話。

但是後來皇帝不承認這件事,還解釋説我沒讓德保抄家,是他理解我的意思有點兒偏差。但是皇帝心裏清楚,這事他還得收口子。怎麼收口子?他又下了一道諭旨,把張廷玉痛罵一通,然後説念在三朝老臣的分兒上,朕不跟你一般見識,讓你這老東西自生自滅,然後免予處分。

這道詔旨下了之後,張廷玉的難關才算是徹底結束。但是他此時已經一無所有了,生前的所有榮譽、身後的所有念想都已經被追奪得乾乾淨淨了。就這樣,他又活了五年,終日默坐,不發一語,最終帶着完全落寞的心態死掉了。就像《紅樓夢》裏那句話,“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張廷玉為皇家死活打拼了50年,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卿不死,孤不安”

張廷玉死了之後,乾隆皇帝來勁了,説你還是不錯的,我還是很想念你的,我這人特別宅心仁厚,賜你個諡號吧:“文和”,“配享太廟”那是我老爹允下的,我哪能不給你?以前都是逗你玩呢。乾隆皇帝這一套八卦拳打完了,他覺得自己仁至義盡,最後什麼都給張廷玉了,自己絕對是一個仁君。

這就是張廷玉的故事。這裏面誰是悲劇角色?乾隆皇帝壞嗎?乾隆皇帝才不壞,他一生只有一個目標,就是鞏固、加強屬於愛新覺羅家族的皇權。你以為他跟張廷玉玩心眼,就是貓逗老鼠逗着玩?不。他作為一個皇帝,他要當家做主。

我們要知道,一個皇帝最大的敵人不是什麼農民起義軍,那要好幾百年才出一回,他最大的敵人是官僚集團。他是孤家寡人,臣子都是職業經理人,天天想着佔他們家便宜,所以他最怕的就是大臣結黨。可是雍正留給他的班底,一個是鄂爾泰,一個是張廷玉,所有的滿人都阿附鄂爾泰,所有的漢人都攀緣張廷玉。即使他們倆沒有結黨的心思,也不能排除其他人要借他們的意思跟他玩博弈。怎麼辦?得把他們倆一手一個敲掉。

所以乾隆皇帝前十年敲掉了鄂爾泰,後十年又有意無意地挖一條溝,讓張廷玉這股水順着他挖的那條溝淌,一定要淌到他滿意的地方。什麼地方?就是你名譽掃地的境地,讓一切想阿附、攀緣你的人發現,你這棵樹已經倒了。還是那句話,既生瑜何生亮,卿不死孤不安。你不倒台,乾隆皇帝的位子怎麼能坐得安穩呢?所以這件事看似有很多偶然,包括張廷玉使的昏招,最後自己作的這個下場。但是實際上從乾隆上台那一天起,張廷玉的命運基本上已經定下來了。

張廷玉簡介

張廷玉(1672年—1755年),字衡臣,號硯齋,安徽桐城人。大學士張英次子。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入值南書房。清康熙時任刑部左侍郎,雍正帝時曾任禮部尚書、户部尚書、吏部尚書、保和殿大學士(內閣首輔)、首席軍機大臣等職。康熙末年,整治鬆弛的吏治,後又完善軍機制度。先後任《親征平定朔北方略》纂修官,《省方盛典》、《清聖祖實錄》副總裁官,《明史》、《四朝國史》、《大清會典》、《世宗實錄》總裁官。張廷玉死後諡號“文和”,配享太廟,是整個清朝唯一一個配享太廟的漢臣。

在清代安徽桐城張氏家族中,張英、張廷玉、張若靄,祖孫三代,侍值內廷,頗受康、雍、乾三帝的青睞,可謂”閤家頂戴”,滿門朱紫。尤其張廷玉,”登朝垂五十年,長詞林者二十七年,主撰席者二十四年,凡軍國大事,奉旨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