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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回顧 從名人日記裏面看革命的發展

歷史解密 閲讀(1.62W)

徐世昌與那桐:同作清廷掘墓人

辛亥革命回顧 從名人日記裏面看革命的發展

辛亥年間,徐世昌、那桐二人同為內閣協理大臣,其職務相當於今日的國務院副總理,堪稱位極人臣,高居權力之巔。不過,這兩位朝廷大佬得以平步青雲,官運亨通,與一個人的提攜密不可分,他便是袁世凱。

1911年5月8日,清廷頒佈內閣官制,徐、那二人同被授為協理大臣。二人接旨後,反應竟極為一致。徐於日記寫道:“蒙恩授為內閣協理大臣,時艱任重,擬具疏懇辭。”那亦然,“具折懇辭內閣協理大臣差事”。其實二人此舉,既非自謙,亦不是唯恐難以勝任,實乃欲逼迫皇室請袁世凱出山。好在攝政王載灃堅持己見,不準請辭,二人之謀劃遂未能得逞。

不過袁世凱又豈是“池中之物”,終有復出的一天。武昌首義爆發後,舉國響應,清廷頓時方寸大亂。於是徐、那二人再度活躍起來,他倆聯合奕劻,四處散播“唯有袁世凱方能收拾殘局”之論調。載灃出於無奈,只得授袁為內閣總理大臣,主持大局。孰知袁世凱奉詔後,卻故意徘徊觀望,以“步履維艱”為藉口遲遲不赴任。這可急壞了徐、那諸人,徐急忙微服出京,到彰德勸袁出山。關於此事,徐在《韜養齋日記》中隻字未提,既可見該行動極為隱祕,也反映其城府之深。

眼見時機成熟,袁世凱不再蟄伏,接受任命,獨攬大權,其與徐、那二人的來往便愈加密切,這在二人的日記中頗有體現:

十月初四(11月24日)在慰廷(袁世凱)宅早飯。午後訪琴軒,談。

初五(11月25日)在慰廷處早飯,訪琴軒。

初六(11月26日)到慰廷處,晚飯後同訪琴軒,久談,夜歸。

(以上為《那桐日記》)

三人私下裏過從如此頻繁,定當有要事相商,恐多半與篡權陰謀有關。更堪玩味的是,自從11月26日夜裏與袁、徐二人密談後,那桐便稱病不出。起初只是請假十日、十五日,後來乾脆續假二十日,直到清廷覆亡。同時,期間袁世凱“派衞兵二十六人來家常川守護”。可知那桐此舉實乃與袁、徐密議之結果,其告病養痾是假,免責避禍是真。

而徐世昌這邊,則繼續充當“卧底”。可笑的是,清皇室居然依舊矇在鼓裏,先是破例賞賜徐世昌入值用膳之特權,後又授予他太子太保之殊榮,大有託孤之意。孰料徐並非妙手神醫,實為催命郎中。正是他忙前忙後,打通關節,袁世凱逼清室退位的計劃才得以順利進展。甚至在溥儀的退位詔書上,徐也做了手腳。據袁世凱的心腹樑士詒爆料,退位詔本由張謇起草,徐世昌後又偷偷加入一段:

袁世凱前經資政院選舉為總理大臣,當茲新舊代謝之際,宜有南北統一之方,即由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總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滿漢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

1912年2月12日(辛亥年臘月二十五日),清帝退位,宣佈共和。面對這一曠古鉅變,徐世昌在日記中僅有一句記載:“今日奉旨宣佈共和政體,組織臨時政府。”一週後(即壬子年正月七年級),那桐則於日記裏寫道:“昨日呈進皇太后、皇上如意二柄,今日蒙恩賞還。風定天晴,氣象甚好。此後遵照臨時大總統袁通告,改書陽曆。”江山易手,王朝滅亡,徐、那二人非但沒有痛心疾首,憤恨縈懷,反而一個輕描淡寫,一個滿懷喜悦。可見清廷在他二人心中之分量,實在是微不足道。

辛亥之政局,如同一場清廷與革命軍對壘的足球賽。清廷教練組即滿清皇室,隊員乃以袁世凱、徐世昌、那桐為首的一干重臣。面對革命軍的凌厲攻勢,清政府隊中有人故意罷賽,如那桐,更有隊員消極比賽甚或踢假球,如袁世凱、徐世昌,於此形勢下,清皇室焉能有不下課敗北之理?

鄭孝胥與惲毓鼎:“疏槐短柏總傷神”

1911年,鄭孝胥、惲毓鼎兩位的人生軌跡可用四字概括:殊途同歸。

之所以説二人殊途,首先在於該年鄭、惲仕途遭際迥異。通過端方和盛宣懷的一番運作,鄭孝胥出任湖南布政使,從而再度為清廷效力。惲毓鼎則沒有這般好運氣,是年四月,他黯然離職。

其次,二者之政見亦針鋒相對。鄭孝胥在清末乃活躍人物,是鐵路收歸國有政策和立憲運動的堅定支持者與參與者。與之相反,惲毓鼎則認為二者都不靠譜。在他看來,鐵路國有“此策創於郵部盛大臣”,該措施“啟禍而有餘,亂其始此矣。”時人“侈談立憲,舉國內外政而紛更之。我瞻中原,蹙蹙糜所騁矣。中夜悲憤,不禁淚下。新學小生,以此愚監國而騙功名;監國閣臣,以此自愚而忘宗社。人心盡去,憲將誰立耶?”平心而論,惲反對立憲頗顯落伍,不過質疑鐵路國有確也有幾分見識。政府倉促間取消鐵路商辦政策,言而無信,有如兒戲,必定會招致商怨民憤。所以鄭的國有主張真乃病急亂投醫,悖時逆勢。

當然,仕途、政見雖不同,但二人之抱負卻極為一致,即捍衞清室之安危。出任湖南布政使後,鄭頗躊躇滿志。6月20日,借入朝謝恩之機,鄭迫不及待向載灃進言,“痛論借債造路為變法之本策”。據鄭日記稱,“攝政王屢頷,甚悦”。赴湘途中,鄭更是將新官上任之喜悦付諸筆墨,“常人類多偏狹而不知輕重,故其是非顛倒有不可以理喻者。”“餘既出任世事,當使愚者新其耳目,智者作其精神,悠悠道路之口何足以損我哉。”其志向之大可見一斑。惲毓鼎雖身居市井,不在其位,無鄭之風光,但依然深懷用世之心。讀其《澄齋日記》,便知其日常所閲之書多為政史類典籍,誠如其言“五十解組,此心究難忘世,不能不預儲學識,為異日行政之權衡”,大有東山再起之勢。

大廈將傾,覆敗之局又豈是鄭、惲兩個傳統士大夫所能挽回的?於此江山易主、新舊鼎革之秋,鄭孝胥“昧爽即起,寢不安席,食不過味”,“惟有以遺老終耳!”惲毓鼎則“悲憤交迫,幾不聊生”,徒歎“今年猶是去年月,不照清娛偏照愁”,“自分永作江湖逸民,不復與聞政事。”枯坐書齋,青燈孤影,痛思過往,萬念俱灰,二人唯有一邊擦拭淚水,一邊總結亡國根源:

北為亂臣,南為賊子,天下安得不亡。

幹名犯義,喪心昧良,此乃豺狼狗彘之種族耳,何足以列於世界之人類乎?孟子曰:“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今日之謂也。……夜,聞爆竹聲甚繁,於是乎大清二百六十八年至此夕而畢。(以上為《鄭孝胥日記》)

其實亡國之禍,早伏於十年之前。光緒庚子以後,孝欽顯皇后未免倦勤,又鑑於義和團之亂,肇自宮廷,於是遇事一意脱卸,唯求及身倖免,不復作永遠苞桑之計。迨景皇升遐,利於擁立幼衝,不致翻戊、庚兩案,以神器之重,授之暗懦孱王。父監於國,而君為虛位。名之不正,莫過於斯。醇王承述父志,排斥漢人。……載搏乳臭小兒,不足掛齒。廣張羽翼,遍列要津,借中央集權之名,為網利營私之計,紀綱昏濁,賄賂公行。……嗚呼!二百餘年培之而不足,三年餘覆之而有餘。(以上為《澄齋日記》)

鄭、惲所言雖頗中肯綮,但畢竟乃後見之明,於事無補矣!

辛亥年除夕夜守歲之時,惲毓鼎曾作詩一首,曰:

堂堂歲月隨朝政,落落衣冠與我親。先祖寧知王氏臘,曉鍾迷戀漢宮春。

偏聞梓舍傳生子,忍見蓂階廢建寅。詰旦慈寧門外路,疏槐短柏總傷神。

傷神之餘,不知鄭、惲二人是否心存一絲悔意?當初究竟是誰出賣了瞿、岑兩位重臣?當初又是誰幫端方、盛宣懷策劃鐵路國有方案?從而令本已魚爛不堪之政局終至無法收拾。

胡適與吳宓:“遠近高低各不同”

胡適、吳宓二人,一位提倡新文學,一位力持舊文化,活脱脱一對民國文壇上的冤家。其實雙方之認知差異早在辛亥年即已種下。不妨將時光倒回,看看彼時二人的心路歷程。

1911年的胡適已遠赴大洋彼岸,在美國康奈爾大學農學院深造。翻檢其日記,不難發現質疑舊傳統的苗頭已於胡適心田萌發。

3月8日,胡研讀美國《獨立宣言》,細細品來,“覺一字一句皆捫之有稜,且處處為民請命,義正詞嚴,真千古至文。吾國陳、駱何足語此!”6月17日,在討論課上,李佳白主講《孔教之效果》。胡適感覺時值20世紀,仍宣揚儒學,“已為一恥矣”。更讓他十分不爽的是,席間有一位Dr. Beach君,居然對胡適講道:“君等今日有大患,即無人研求舊學是也”,進而“大稱朱子之功”。胡雖未當面反駁,不過在日記裏卻留下“如芒在背焉”的感受。

武昌首義後,不少人認為只有袁世凱方能力挽狂瀾,胡適卻不以為然。在其看來,袁“此人真是蠢物可鄙。”當翻閲《神州日報》,看到眾多誇讚川督岑春煊之詞時,胡“讀之不禁為之捧腹狂笑”。甚為可惜的是,胡適日記寫至是年10月30日便中斷,後續部分據其稱已散軼。故我們不能更為細緻地把握其思想脈動。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當年的胡適對專制王朝並無好感,反倒對革命勢力頗為同情。

再觀吳宓,1911年對他而言,則是內心極為糾結的一年。因為這一個寒暑輪迴,他始終為學業所困。

吳於當年2月初抵京,參加清華學堂入學考試。按照規定,即使考入清華,也尚需四年方有資格赴美留學。其實吳宓之前已接受較為系統的中學教育,但為了圓留洋夢,吳心想“將來果能靠住往新大陸一遊,則靜待幾日亦無可奈何之計,否則機會不易得也。”但當時留學生多為“富二代”或“政二代”,終日遊手好閒,他們靠老子的錢和權買通校方,壟斷出國名額。於是乎,棄學東渡之念閃過吳宓腦際。東渡便意味失去留美機會,留守仍需忍受各種怪現象,吳不免於此兩種選擇間猶豫徘徊。其日記裏對此心情有着極真切地記錄:“人生最苦莫如心有兩事,未知所可,交戰於中,實覺難受。且人更不可心動,餘心已動,直怦怦不能自已。”一番思想鬥爭後,吳終放棄東遊之打算。

然後時局的驟變已不容許吳宓安心於清華求學了。武昌事起,京城謠言四起,人心惶惶,清華“學生有出校回籍者。而同班之中,亦有若干人請假入城,偵探消息,藉作逃計。殊覺惶惶異於常日也”。同時“本校中國教員,多半已皆辭職回籍”。此刻之吳宓,反而天真地認為革命軍難成氣候。這其實與其腦中較為濃厚的衞道思想有關,即使到了民國六年,一次他在火車上遇到張勛的辮子軍,竟還賦詩讚曰:“健兒喜道年時績,白下將軍破敵歸”。也正基於此因,當同學紛紛離校避難時,吳還故作淡定,以為“能經此一番離奇變遷,目睹而心識之,亦人生不可多得之幸事也。”不過隨着風聲一日緊過一日,吳宓內心也波瀾起伏,再度糾結起來。

看着學友東奔西逃,聽聞戰局風聲鶴唳,吳“終日心中忐忑,至不靜適”,忽而欲赴滬避難,突然又決定“靜居以觀後變”,實則心亂如麻,手足無措。至11月8日,吳終得解脱,學堂宣佈暫行解散,每人補助旅費20元。吳便收拾行裝,於次日奔赴上海。臨行前,吳於日記中寫下頗為傷感的一句:“回顧清華園風物,愴然欲涕,未審他年得一重睹此景否耶?”此話究系眷戀清華學堂?還是歎惜學業中斷?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後人恐已不得而知,但至少我們透過其日記,察覺吳宓之內心依然極度糾結。

同為青年學子,胡、吳二人一海外求學,一國內苦讀;一洞悉時局,思想開明,初具獨立之思考,一霧裏開花,水中望月,仍經歷成長煩惱,其見識之遠近高低判然有別。當然,之後的民國文壇,胡揭翥新文化之大纛,吳執學衡派之牛耳,兩者學術追求之遠近,思想境界之高低,則愈加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