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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曼底登陸戰役時的中國戰場 豫湘桂戰役大潰敗

戰史風雲 閲讀(1.78W)

諾曼底的喜訊傳來:中方欣喜之下的隱憂

諾曼底登陸戰役時的中國戰場 豫湘桂戰役大潰敗

今年6月6日是諾曼底登陸70週年紀念日。1944年6月6日,盟軍在法國諾曼底登陸。這一戰役的成功實施,推動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略態勢發生了帶有決定意義的變化。諾曼底登陸日也被後世視為反法西斯戰爭走向勝利的重大轉折之一(圖1)。

當年,消息傳來了之後,蔣介石在1944年6月6日的日記中寫道:“盟軍已在法國北部海岸登陸,是第二戰線已開始建立矣!此心為之一慰”。

“此心為之一慰”此前曾出現在蔣介石1932年9月21日的日記裏。此前一天的9月20日,國民黨軍佔領了鄂豫皖根據地核心城鎮金家寨,蔣介石認為這是決定性的勝利(隨後將此地新設為立煌縣),為此在次日的日記裏寫下“昨午克復金家寨,此心為之一慰”。時隔近十二年,遠隔萬里的歐洲戰場消息,讓蔣介石的心裏如此“欣慰”,以至於日記又出現了這句話,這表現出蔣介石對於國際局勢的期待。

而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兼軍政部部長的何應欽,則興奮到了逢人就説起諾曼底登陸的地步,這一天裏的喜悦之情溢於言表。軍事委員會軍令部部長的徐永昌目睹這一景象後,在第二天(6月7日)的日記裏記載:“關於歐洲第二戰場之開闢,敬之極為興奮,逢人便道,喜不可支”(筆者注:何應欽字敬之)。

但是徐永昌在日記裏又寫下這樣的評論:“此事無論前途,未便樂觀”。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我當面敵人正可藉英美努力對歐之時,向我發動決定性之打擊”。6月6日這一天,中國戰場的正面戰場正處於豫湘桂會戰裏的豫中會戰(又稱中原會戰)告一段落,長衡會戰(又稱湖南會戰)剛開始不久的階段。中國軍隊在湘北阻擊日軍,戰事暫不熾熱。向長沙一帶推進的日軍於6日佔領了湖南省沅江縣城,但其攻勢尚未引起中方的高度重視,對日軍的強大攻勢估計不足。

僅僅十餘天之後,徐永昌預見的“決定性之打擊”突然端倪初現,6月19日湖南省會長沙全市盡陷日軍之手,此後近半年時間裏日軍保持了攻勢。在世界反法西斯戰場節節勝利的時候,中國正面戰場陷入抗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潰敗,一直持續到12月中旬豫湘桂會戰主要戰事結束,日軍一號作戰計劃裏的“大陸交通線”全部打通。會戰結束前,12月初,貴州獨山失守,川黔一片震驚,陪都重慶一時人心惶惶,甚至出現了準備再遷都西昌的説法。後來成為蔣經國同事的賈亦斌,回憶曾聽蔣經國説曾為遷都在西昌那裏建築不少辦公住房。

這些都是後話,在敍述了蔣介石和何應欽的日記之後,讓我們先把透視歷史的目光定格在1944年的6月6日前後,把視角從諾曼底海灘移至東方的中國戰場,橫向比較中國戰場在這一歷史轉折關頭,軍事上正在發生着什麼。

敵後支援正面戰場:被八路軍牽制的日本華北方面軍

1944年5月25日洛陽失守之後,豫湘桂會戰裏的豫中會戰即告一段落了。但是,6月6日的時候,日軍仍在河南戰場發動着猛烈攻擊,隨後兵臨晉陝省界。這次曾經震動陝西省會西安的攻勢,在史冊上常常被一筆帶過,

此前日本華北方面軍有窺伺西安的計劃。但是苦於兵力陷入敵後戰場的汪洋大海,一直無力實施。發現豫中會戰(日軍稱之為京漢作戰)裏進攻很順利之後,4月28日,華北方面軍專門派第一科高級參謀吉本重章大佐赴南京,向中國派遣軍要求實施攻佔陝西省門户潼關的作戰。5月2日,中國派遣軍正式答覆:“只要對完成京漢作戰和對湘桂作戰抽調兵力無任何妨礙,且能以方面軍自身力量攻佔並予以確保,潼關作戰也可實行。”

中國派遣軍不提供援軍,華北方面軍自知兵力匱乏,“強行潼關作戰,在兵力方面亦無可能”,遂取消了這一作戰計劃。但華北方面軍下轄的第一軍仍是不死心,5月27日,第一軍致電華北方面軍,河南省靈寶縣一帶發起進攻:“我軍根據當前的敵情,為了確保陝縣橋頭堡,認為有必要用大約一星期的時間,儘快在靈寶附近發起作戰,將閿鄉以東敵軍,特別是第八戰區部隊擊潰,然後恢復原來態勢”。電報之中提到的閿鄉縣是當時河南省最西的一個縣。從該縣過境之後,就可以進入陝西省潼關境內。從作戰區域來看,日軍第一軍的作戰計劃其實仍有窺伺西安的想法。

但日軍華北方面軍此時投入豫湘桂會戰的兵力,又受到了敵後戰場八路軍攻擊的嚴重牽制,就在第一軍提出作戰計劃的5月27日這一天,華北方面軍被迫下令,將此前用於進攻洛陽的第六十三師團部隊調回,繼續與敵後八路軍作戰。

日本戰史記載,“視察過京漢作戰現場的參謀次長秦彥三郎中將,曾向大本營提出報告稱作戰期間,原來佔領地區的治安急劇惡化。方面軍於攻佔洛陽後,命菊兵團各部隊等迅速歸還,有重點地進行了肅正工作”。“方面軍佔領洛陽後,鑑於該地附近治安迅速好轉 而北京方面治安惡化的情況,遂於5月27日,解散洛陽的菊兵團,命第六十三師團各部隊返回原地”。

菊兵團是日軍六十三師團參戰部隊的代號,該部調動到河南進攻正面戰場之後,“在此期間留守地區治安急劇惡化,駐北京附近的分屯部隊也遭襲擊,並不斷髮生炸燬鐵路,向我城內後勤諸設施投彈,以及中國方面的武裝團體叛變、被綁架和逃亡等事件。因此,洛陽攻克後,參戰部隊立即返回”。

實際上,日軍華北方面軍調出部隊參加豫中會戰,敵後戰場的八路軍在多處都發起了迅猛的攻擊。有力配合了正面戰場。華北方面軍在豫中會戰的兵站基地豫北地區,也直接遭到了八路軍的攻擊。這一地區原先駐守的日軍三十五師團,3月初被抽調進攻正面戰場,新編的獨立步兵第四旅團接替防務。兵力減少的日軍只有收縮防線,賣國投敵的國民黨軍(日軍稱之為“中國方面歸順部隊”)龐炳勛、孫殿英、孫良誠、張嵐峯等部,搖身一變成為偽軍,代替日軍守備佔領區:“豫北(開封、新鄉)地區是京漢作戰的兵站基地。三十五師團調出時,3月8日由新編獨立步兵第四旅團接替了該地區的警備任務。由於兵力減少……撤回附近地區日軍駐屯據點,由中國方面歸順部隊擔任警備”。日本戰史記載隴海路以南的國民黨正規軍在日軍主力抽調走的情況下,沒有朝偽軍發動攻勢:“隴海路以南重慶軍很少積極活動,張嵐峯軍得以確保該地治安”。而八路軍則向着日軍後方發動了進攻:“京漢路以西地區,共軍勢力強大。日軍駐林縣警備隊撤回後,該方面的龐炳勛、孫殿英軍受到壓擠,擔當濮陽方面的孫良誠軍也逐漸被蠶食後退。 京漢作戰一開始,共軍同時開始擾亂後方,特別是西面的龐炳勛軍,被壓到輝縣、湯陰縣西部,使京漢路經常受到威脅”。這是敵後戰場支持正面戰場的典型戰例。

敵後戰場的凌厲攻勢,讓參與“打通大陸交通線”計劃的日軍無法實現正面戰場和敵後戰場的兩頭兼顧,兵力愈發捉襟見肘。例如,1944年3月份,華北方面軍把駐守山西的六十二師團調出進攻正面戰場,改由新編獨立步兵第十四旅團接替六十二師團的警備任務。八路軍太嶽軍區(司令員陳賡)隨即發起進攻,收復大片淪陷區失地。日軍只有哀歎“太嶽軍區共軍勢力強大,因此,警備隊被壓迫到東潞路沿線地區,將兵力收縮到沁縣附近。此外,該軍區部隊在西面的安澤、浮山、絳縣地區也擴展勢力,在部分地區內對同蒲路造成了威脅。 由於精鋭兵團的調出,警備更迭頻繁,密度降低,太嶽軍區的共軍大有顯著擴張之勢”。

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偽滿洲國的“國軍”也不得不被抽調到關內的華北戰場,補充日軍的兵力。後來成為韓國第一位陸軍上將的白善燁,此時正在偽滿洲國的“國軍”裏,他回憶:“1944年春,中國大陸的日本軍開始了一號作戰,即大陸打通作戰。目標是奪取敵京漢線,粵漢線,湘桂線。因此,過去擔負治安作戰的部隊也轉為野戰使用,結果治安狀況急劇惡化。尤其八路軍活動的華北地域,日軍兩個中隊以下的活動被禁止。結果滿洲國軍也越過長城線進華北擔負治安任務…我們越過長城線,進入遍地八路,已經化為赤色海洋的華北…在行軍時我們曾通過密雲,當地雖駐有日軍一個小隊,卻難出城一步,完全是困守狀態。使我們更意識到自己是到了怎樣可怕的地方”。

陝西和河南交界地帶:6月國中國最熾熱的戰場

華北方面軍受到敵後戰場的牽制,兵力不敷使用,日軍第一軍為了確保作戰計劃得到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圖3)的認可,在5月27日的電報裏還曾大言不慚宣稱:“本軍眼下約有14個大隊的兵力集中於陝縣附近,確信無需方面軍增援,即可單獨迅速達到目的”。日軍第一軍投入作戰的主力部隊只有一個師團三個旅團的番號:第六十九師團(代號天兵團)、步兵第五十九旅團(代號地兵團)、獨立混成第三旅團(代號洋兵團)、獨立步兵第九旅團(代號杉兵團)。這其中,獨立步兵第九旅團原屬於六十三師團(菊兵團)的序列,5月14日才脱離,23日歸第一軍直轄。在八路軍的作戰牽制下,菊兵團被迫撤回與八路軍作戰。這個旅團之前脱離菊兵團序列,才得以繼續在河南參與進攻正面戰場。

杉兵團僅有四個步兵大隊的兵力。反過來想的話,如果六十三師團長野副昌德親自率領的整個菊兵團不被牽制,日軍這一階段發起進攻的兵力就不會匱乏。但是眼下日軍必須認真考慮兵力怎麼分配。而兵力的匱乏,也是這一次攻擊最後陷入困境的關鍵。

與日軍的進攻兵力比起來,中國軍隊在兵力上佔有優勢。集結在日軍進攻區域的中國軍隊有十個師又一個挺進縱隊的番號,配屬部隊還有炮兵第六旅一個重炮營,戰車防禦炮第五十二團一個營,裝甲兵第二團特務連等。其中第三十四集團軍司令李延年指揮(隸屬蔣鼎文的第一戰區長官司令部)的一部分部隊是剛進行了作戰的,已有兵力上的損失。但其中又有四個師是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胡宗南帶領出潼關的此前都長期屯兵於陝西甘肅,幾乎未受戰鬥損失。

第一軍面臨的困境不僅是進攻方向上有如此多番號的中國軍隊,而且晉陝交界一帶是山區,不像平原地形那樣利於進攻,於是,日本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大將當然不信第一軍“無需方面軍增援,即可單獨迅速達到目的”。接第一軍電報的當天晚上,憂心忡忡的岡村寧次坐飛機冒險降落在導航條件不好的陝縣機場,落地後立即驅車趕往三裏橋,與第一軍司令官吉本貞一中將直接會面,討論作戰計劃。

吉本貞一固執己見,岡村寧次思忖再三批准計劃後,仍洞察了第一軍進攻兵力不足的窘境,他於30日致電第一軍,主動調撥援軍,但是要求限期必須返還增援的部隊:“暫調步兵兩個大隊,坦克約兩個中隊,山炮1個大隊(缺1箇中隊),野戰重炮1個聯隊(缺1個大隊)配屬你軍。臨時配屬的上述部隊,大致定於6月10日返回原屬”。

岡村寧次為什麼只給熊兵團幾天的參戰時間呢?原來在攻取洛陽之後,華北方面軍一部又承擔了參加長衡會戰的任務。這些兵力必須騰出來調到新的戰場。日軍,歸根結底都是兵力不足的問題。

6月1日,坦克第十七聯隊(聯隊長渡邊謙太郎)的兩個中隊(時稱渡邊支隊)開抵陝縣。6月2日,獨立步兵第十一大隊、獨立步兵第十四大隊調至陝縣磁鍾。6月3日,野戰炮兵第六聯隊(缺1個大隊)、獨立山炮第一大隊(缺1箇中隊)抵達磁鍾、師家渠一帶。以上各隊統編為熊兵團,由坦克師團長山路秀南統率,暫編第一軍序列。多支部隊混編的“熊兵團”頭上戴着限期返回的“緊箍咒”。這在此後的戰局發展之中幾乎左右了局面。

6月4日10時30分,日軍第一軍司令部在陝縣三裏橋正式發佈進攻令:“本軍擬按原定計劃於5日晨發起攻擊”。6月5日,日軍部隊先發起了進攻,受到了中國軍隊依託有利地形進行的阻擊。

1944年6月6日,日軍第一軍司令官吉本貞一中將於下午13時下達了決戰命令。在諾曼底登陸打響的時候,在遙遠的東方,這一天中國最熾熱的戰場,就出現在河南省最西邊、和陝西省潼關交界的地帶。

出乎日軍的意料:最後階段兵敗如山倒般的敗退

面對日軍兵分幾路發起的進攻,中國軍隊依託有利的山地地形,分兵把守,進行了節節抗擊。日軍在山區之中行軍緩慢,天兵團後來報告“進展遲緩的原因主要受阻於險峻地形”。分路進攻的日軍在崇山峻嶺裏又遭遇了一個問題:通訊聯絡。6月7日,進展頗順利的地兵團,渡過東澗後即與天兵團失去聯繫。6月8日5時,天兵團又與第一軍軍部方失去聯繫。據第一軍參謀長堀毛少將回憶,這種局面“使第一軍司令部大傷腦筋”。

躊躇滿志的日軍將官們,到了這一步,信心漸漸喪失了。9日中午,之前失去聯絡的地兵團向第一軍發來電報,宣佈發現“甚至秦嶺山脈的小路也被敵軍佔領”,他們的結論是“要突破該地,無論付出多大犧牲和時間也難奏效,實為遺憾。因此只有放棄此一壯舉。喪失千載難逢良機,萬分抱歉”。

日軍處在沮喪之中的時候,中國軍隊則接到了蔣介石的嚴令,必須堅守到底。第一軍參謀處副處長陳廷祺回憶,蔣介石“於九日夜和十日下午兩次打電話給胡宗南,嚴令死守虢、靈一線陣地,無論何人不準向西撤退,否則按連坐法槍決”。

就在10日下午,日軍指揮官吉本貞一想起了熊兵團須“返回原屬”的6月10日已經到了。熊兵團的兵力一旦撤走,第一軍的兵力根本無力支撐繼續進攻。6月10日下午五時,吉本貞一親自趕到前線,直接和熊兵團指揮官山路秀南中將討論下一步的對策。他們的結論仍很沮喪:進則不能,作戰期限已到,熊兵團必須返回洛陽;退則難行,在相持狀態下撤兵,等於敗退。經過一番討論,最後商定還是岡村寧次的軍令難違,熊兵團撤離,第一軍速調遠在澠池南村渡口駐防的獨立步兵第一二零大隊(大隊長柏木求馬),開赴靈寶接替熊兵團。

6月10日這一天的晚上24時,日酋吉本貞一才返回陝縣郭家莊的軍部。他心底的壓抑是可以想象的。熊兵團有2個步兵大隊和炮兵、坦克兵各一部,替換其的兵力僅僅為一個步兵大隊,這仗究竟如何打下去?

按這個局面發展下去,中國軍隊本來應該在諾曼底戰役發起的同時,以一個阻擊戰乃至擊潰戰的勝利震懾法西斯勢力,以捷報策應歐洲戰場。這個時候,蘇聯紅軍在蘇德戰場新一輪戰略性進攻還沒展開(蘇德戰場中段發起的白俄羅斯戰役,是6月23日才打響的),中國戰場的勝利,本可以呼應一下諾曼底登陸喜訊。

但戰局的發展甚至出乎日本人的預料。讓日軍的司令官吉本貞一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帶着壓抑的想法回到軍部時,中國軍隊已接到了全線撤退的軍令。而且,在此之前,就在他和熊兵團指揮官山路秀南討論時,中國軍隊已出乎意料開始提前撤退。眼看將戰敗的日軍,在最後關頭卻看到了對手的崩潰。

現保存於第二歷史檔案館的《第八戰區靈寶戰役作戰經過概要》裏記載了10日下午第三十四集團軍司令李延年對於戰局的判斷:“10日午後5時,根據前方報告,認定敵大部已突人我陣地內,且迭接各部隊長報告,敵仍不斷增援,用兩翼包圍戰術向我猛攻。我守軍傷亡慘重,已盡最大之努力,陣地頗難穩定”。

李延年有這個“陣地頗難穩定”的判斷之後,即決定發起陣地撤退。但其在《作戰經過概要》將“撤退”美化為“轉進”,並且稱這次撤退是為了“誘敵深入”後“聚殲”日軍:“午夜後開始轉進,以一部逐次抵抗誘敵深入。主力向閿底鎮附近轉進集結,準備協同主力,聚殲西突之敵”。閿底鎮(今河南靈寶市豫靈鎮)是閿鄉縣的一個城鎮,位於與陝西省的交界處,隴海鐵路在此經過。黃昏時分,一線的中國軍隊確實開始沿隴海鐵路撤退。第五十七軍第九十七師第二八九團團長郭吉謙回憶説:“(6月10日)天近黃昏時,我團部與師指揮所之間的電話剛接通,就接到傅維藩打來的電話。他只説了句‘你們馬上沿鐵路線往西撤’,不待我問清退卻目標和部署,就把聽筒放了”。

就在李延年考慮撤退的時候,蔣介石的軍令來了。《作戰經過概要》記錄“正考慮間,奉委座電話諭:‘本晚須維持原陣地,不得撤退……保持國軍之榮譽’”。這應該就是陳廷祺回憶裏蔣介石第二次打的電話。郭吉謙對此也有回憶:“就在各部爭相後撤的同時,上峯轉來了蔣介石的命令:無論何人不得向西撤退”。但是,“此時,靈寶戰場總指揮李延年深知局面已無法挽回,在得到胡宗南同意後,下令各部於當夜十二時開始向西撤退”。《作戰經過概要》是這麼美化放棄陣地的:“經奉統帥部認可,並同意李總司令意見具申計劃,當即轉令實施。至夜12時半,各部隊開始行動……第一線部隊,按預定計劃,以一部逐次抵抗,誘敵深入,主力行動則秩序井然,整嚴不紊”。實際上,撤退又一次化為了兵敗如山倒的局面。郭吉謙回憶:“但這一馬後炮的命令下達時,不少部隊已處在撤退途中。由於數萬人在同一時間經同一條公路撤退,造成人羣互相擁擠、踐踏,混亂不堪,許多輜重被拋棄”。

日軍無力支撐進攻的時候,中國軍隊突然之間從靈寶陣地敗退,勝負之勢瞬間轉換,今天重新翻開塵封的史冊,禁不住讓人扼腕長歎。而急於逃離戰區的中國軍隊,還在史書上留下了別樣而諷刺的一頁:創造了靈寶縣公路唯一的通汽車的記錄。靈寶縣的地方史志記載,該縣“民國時期,雖有四條公路,但因道路質量差,除一九四四年日軍進犯,國民黨軍隊西逃時通過一個時期汽車外,其餘均不能通車”。

更諷刺的是,放棄靈寶縣的陣地倉促進行撤退的行動,旋即造成了西安的恐慌,局勢隨之進一步失控。當時,西安方面認為日軍攻破靈寶防線,將進佔關中,第十六軍第一零九師副師長兼參謀長黃劍夫回憶:“對於這次日軍進攻的企圖,副長官部高級人員都判斷是為了進佔關中,以威脅抗戰大後方四川的安全”。而倉促撤退的中國軍隊,實際開始已退入陝西的潼關境內,例如第一軍撤退後,軍部已在潼關外的麻莊河附近。潼關是關中的東大門。歷史上,潼關一旦被攻破,西安將難以守住。在日軍兵鋒直指潼關,而中國軍隊又處在敗退階段的時候,西安也有了即將不保的錯覺,陝西省政府甚至也被下令遷至漢中。第一軍參謀處副處長陳廷祺回憶:“靈寶戰役期間,我軍戰鬥不利的消息很快傳到西安,引起極大的恐慌和混亂,軍政要員和富商們紛紛向重慶、成都、蘭州等地搬家。當時任陝西省政府主席的祝紹周在西安強扣隴海鐵路的火車和寶雞的汽車,將其眷屬和大批財物運到漢中,同時命令陝西省政府遷至漢中。此頭一開,西安的其他國民黨軍政機關紛紛起而效尤,強扣火車、汽車搬家。當時的西安車站,人山人海,擁擠不堪,誰的權勢大誰就能搶到火車、汽車。車站內待運的行李堆積如山,一直延伸到城內尚仁路一帶”。

敗退時的痛心一幕:美軍“參戰”掃射中國軍隊

這一時期正處於美軍在諾曼底大規模登陸的時候,美軍飛機在中國陝西河南交界的戰場也有“參戰”的行動,不過是向中國軍隊掃射以阻止其撤退。陳廷祺隨着第一軍撤退的時候,經歷了美軍飛機的掃射:

“十一日晨,當第一軍大部通過陽平鎮沿公路繼續西撤時,幾架我方飛機飛臨公路上空盤旋偵察,我命人鋪布板信號聯絡,但飛機反用機槍向部隊掃射。後來才知道,這是蔣介石派美國空軍志願隊的飛機前來偵察第一軍作戰情況,發現我軍撤退,乃用機槍掃射進行阻止”。

在美軍都看不過去中國軍隊的撤退,以機槍掃射來阻止的時候。日本軍隊洋洋得意完成了作戰任務。6月11日下午14時,日軍杉兵團一部佔領閿鄉縣城,這是當時河南省最西端的一座縣城。河南省最東端的永城縣,早在1938年5月13日已淪陷。至此,日寇從河南省的最東端打到了最西端,中原大地被侵略軍的鐵蹄“貫穿”踐踏了一遍。

6月11日12時,日軍第一軍在陝縣郭家莊下達撤軍令。下令熊兵團自11日日落後開始向陝縣大營回撤。熊兵團至此實現瞭如期撤退。在前一天午夜時分還困擾於熊兵團一旦撤回,兵力將不足以繼續進攻的吉本貞一,現在可以在大獲全勝的前提下,從容讓熊兵團返回原先的建制了。

而美國飛機掃射了撤退的中國軍隊之後,返回了又把情況報告給蔣介石。黃劍夫曾回憶他了解的內幕:“由於美國空軍在飛機上看到從靈寶城附近撤退的部隊分四路縱隊下來,便將所見情況報告給蔣介石,並質問蔣:這些部隊沒有喪失戰鬥力,為什麼不戰而退?這使蔣很難堪。蔣嚴令胡宗南一定要將這次作戰不力的軍官查明嚴辦”。陳廷祺也有與之互證的回憶:“六月二十五日,胡宗南在華陰指揮所召開靈寶戰役檢討會議。會議前夕,蔣介石電令胡宗南:據美國空軍志願隊飛機偵察及照相報告,豫西靈寶城、虢略鎮一帶守軍後撤時,是整師、整軍沿公路向後撤退的,並不是由於傷亡慘重不能固守陣地而撤退,應具實查明,並嚴懲未奉命令而擅自撤退的軍、師、團長”。

一番掃射之後的美國飛機,帶回並非“傷亡慘重不能固守陣地”的這一報告,促使蔣介石下令追究。過了約半個月,胡宗南在召開靈寶戰役檢討會議時殺了一個師長、兩個團長:第九十七師師長傅維藩、第一零九師第三二五團團長劉明、第一六七師第四九九團團長賀一遲三人被槍決。

另有多名軍官被查辦,包括第一零九師師長戴慕真被判有期徒刑五年、第九十七師第二九零團團長曾慶春被判無期徒刑。第一六七師少將師長王隆璣被降為上校,第九十七師參謀長王敏被撤職。

中國軍隊在作戰範圍裏的十個師,竟有三個師長在戰後被處理,一人給槍決,一人給關押,一人給降銜。可見這一仗不止是敗退,更是一次蔣介石眼裏的恥辱戰敗。然而,《第八戰區靈寶戰役作戰經過概要》卻記錄為勝仗,甚至在結尾吹噓成“赫赫之靈寶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