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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島芳子妹妹:沒落皇族“十七格格”的傳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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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金默玉

川島芳子妹妹:沒落皇族“十七格格”的傳奇人生

1918年,流亡於旅順、仍沉浸於恢復大清帝業的肅親王善耆迎來了他的第38個孩子,他為這個小生命取名愛新覺羅·顯琦——90年後,當“公民金默玉”回望當年身為肅王府的十七格格時,這位最後的格格,也完成了對中國最後一代王朝的記憶和見證。

她像所有想擺脱出身陰影的人一樣,試圖用勞動來洗刷掉自己身上“十七格格”和“川島芳子之妹”的烙印,以至於從此九節脊骨壞損,“天氣稍一陰冷,渾身都難受”。1996年,78歲的金默玉在廊坊開發區創辦了“愛心日語學校”,而後的“東方大學城”正是在這所學校基礎上創辦的。在廊坊的家裏接受採訪前,保姆先為老人遞上毯子蓋住雙腿,很默契地送上香煙、打火機和煙灰缸。老人抽煙的頻率很高,幾乎一天一包。這也是秦城生活落下的習慣,在監獄裏,每當腰疼得受不了時,她就靠香煙頂過煎熬。每一位見過金默玉的人,都會驚訝於她歷盡滄桑後的達觀和幽默。

末代肅親王

1922年父親去世時,我只有4歲,所以我對父親沒什麼印象,我也是從書上知道他的許多事情的,比如當年汪精衞刺殺攝政王載灃失敗被捕後,是父親審的他。父親見汪精衞談吐不凡,很愛惜他,雖然兩人在保皇與革命的問題上誰也説服不了誰,但父親覺得汪精衞是個人才,所以汪精衞能免於一死,父親起了很大作用。

我們家是正宗的正黃旗,追根溯源,我們這一支的祖先、第一代肅親王叫豪格,是清太宗皇太極的長子,他驍勇善戰,後來成為八大“鐵帽子王”之一。皇太極去世後,他與多爾袞爭皇位,多爾袞得勢後,他很早就去世了。

父親愛新覺羅·善耆,是第10代、也是末代肅親王。如今很多史學家都認為他是位開明之士,當年他極力主張君主立憲,也曾向西太后諫言過,但西太后聽後不悦,把他和恭王一起給轟下去了。父親下去後大哭一場,覺得清朝完了。西太后每年過生日,那些王公大臣都要進貢,父親想讓她見識一下國外那些先進東西,告訴她“人家文明都發展到這個程度了,大清朝別再妄自尊大了”。他處心積慮,讓人從英國、法國運來了好多東西,比如沙發、搖椅、望遠鏡、留聲機等等。但那些東西運回來後,有人説:肅王要篡位。他一生氣,就把它們留在自己家了,我小時候還玩過。我記得還有一個特別大的八音盒,像鋼琴那麼大,16個人都抬不動,上面有很多小木人,啟動後,有的在跳舞、有的在敲鑼、有的在打鼓,特別好聽,後來也不知道哪去了。

剛過40歲的父親出任民政尚書,相當於今天的部長,在當時的清政府裏已算非常年輕的“官員”了。他在全國推行警政、户口、衞生、市政等方面的建設,他接管“崇文門税務監督”後,給大家都漲了工資,告訴大家絕對不許收受賄賂,有點像今天“高薪養廉”的意思。後來有人跟西太后説:肅王管得挺好的。誰知道西太后説:“那肅王以後不幹了,誰接管他?”意思是説沒油水可撈,還誰願意管這攤啊?由此可以想見,那時的清政府已經潰爛成什麼樣子了。

父親對清朝忠心耿耿,1912年,他痛哭流涕反對溥儀退位,是唯一拒絕在退位詔書上簽字的親王。溥儀遜位後,他跟全家人説,國家都亡了,個人生活不能太奢侈,所以要家裏人穿得簡單些。母親她們都有絲綢,也不能故意扔了,所以平時就在外面穿一布衣。我的三娘特胖,怕熱,只有她平時可以穿一件紗衣。其他人上下都得是布的,不許穿絲的。所以父親死後被溥儀“賜”諡號為“忠”,追封為“肅忠親王”。

父親在56歲那年暴病而死,有1位正夫人、4位側夫人,生了38個孩子,我是最小一個,肅王府裏的十七格格。我有21個哥哥,16個姐姐。現在很多年輕人好奇,問我能認全那麼多哥哥姐姐嗎?怎麼認不全呢?男的跟男的排,女的跟女的排,最小的哥哥叫二十一哥或小哥哥。在王府裏,我們管正夫人叫“奶奶”,管自己的母親叫“娘”,我的生母是第四側夫人,我對母親印象不多,只記得她挺好強的,老是盤腿看書。母親是在父親去世之前死的,據奶媽她們説,母親是侍候父親累死的。就這樣,我4歲那年,一個月之內沒了父親和母親。

旅順歲月

1918年我在旅順出生時,父親已從北京流亡到旅順6年了。當年父親一心想利用日本人復辟清朝統治,策劃“滿蒙獨立”。日本人就在旅順給他預備好了房子,讓父親過來“共商大計”。

我們在旅順的房子建在一個小山坡上,當時那一片叫“新世界”,地址也是按日本人的習慣,叫“鎮遠町十番地”。我只記得小時候的旅順有山有海,特乾淨,也安靜極了,一輛汽車都沒有,街道兩旁都是洋槐,6月傍晚的時候,整個“新世界”都是香的。解放後我又去了一次旅順,跟印象中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原來的房子還在,但經歷了許多變遷,也被弄得亂七八糟的,一會兒住解放軍,一會兒住蘇聯專家,後來還做過國小校。當年門口還立了一個牌子,説我父親如何反動之類的,現在不知道什麼樣子了。

父親在世時,我和他的接觸也不多,父親是“王爺”,基本上都在王爺府裏待着,不像咱們現在出入那麼隨便。我們這些孩子,各有各的屋子,各有各的奶媽和“看媽”,連母親的屋子都不大隨便進出。

父親組織“宗社黨”,復辟失敗後流落到旅順,讓哥哥姐姐都上日本學校。他的意思是,必須得學習人家先進的東西,就這一點我覺得他腦子好,並不是那種“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老思想。所以姐姐們都上旅順女子學校,哥哥們上旅順“工大”,我們小不點的上第二國小,同學們都是“滿洲鐵路”或者“關東廳”的後代。

雖然那時已經沒了皇帝,但在家裏,那些前清的禮儀還沿襲着。那時家裏也沒有沙發,坐得規規矩矩,只能半個屁股坐在凳子上,跟誰説話要慢慢把頭扭過去,以耳朵上的墜子不能有任何擺動為標準。平時格格也沒什麼機會出門,只有姐姐嫁人、親戚過生日時,才有機會出去。聽姐姐們説,格格們出門時用幔帳遮着,直到上了轎子才放下,沒幾個人見得着。所以在老百姓的想象中,哪個王府的格格都是“美人”。

我很慶幸,出生得晚,沒怎麼受這些“洋罪”。我從小就討厭這些繁文縟節,姐姐們稱我為“革命兒”。那時候格格通常都嫁給蒙古王,我的五姑姑善坤就是喀喇沁王爺貢桑諾爾布的福晉。我們這個圈裏,也是互相聯姻,比如我九哥的女兒嫁給李鴻章的孫子,我想如果朝代不發生變化、我不受新式教育的話,我也得認命、也得走姐姐們的老路。不過哪有那麼多王公可嫁?可能最後我就成老姑娘了。

旅順和大連當年也是清朝遺老遺少聚集的地方。父親到了旅順後,恭親王溥偉也追隨他到了大連。恭親王溥偉特別崇拜我父親,他也贊成父親,認為不能鎖國。恭親王長得漂亮極了,真像個王爺的樣子,不像我父親是個小矮人。他小楷寫得也漂亮,問他《紅樓夢》哪一回寫的什麼,他隨口就能説出來。父親去世後,他特別疼我,認我為乾女兒。我在恭王府行四,是“四格格”。恭親王也是對清朝念念不忘,1931年跑到瀋陽去拜祭清祖先陵,後來又跟着溥儀跑到長春“滿洲國”,沒幾年就死了。現在大連還有恭親王的房子,我幾個哥哥也在大連買房子住,現在大連黑石礁一帶還有一套,據説已經變成了飯店。

1931年溥儀從北京逃出來後,曾在旅順躲了一段時間,溥儀在旅順期間就住在我們家,在此期間他還以皇帝的身份祭祖,也接受羅振玉、鄭孝胥這些清朝遺老遺少的朝拜。溥儀的行程當然是絕對保密的,我那時還小,只有12歲,白天還要去上學,我們這些孩子們都不知道他曾經來過,只記得讓我們搬出來,單給他闢了一幢小樓來住。我後來才知道是溥儀來了,我也沒見過婉容,不過三姐她們見到過,我大嫂還伺候過。

剛到旅順時我們家還是一個大家族,都已破落成那地步了,還有兩百多口子人呢!父親是為了他的復辟夢而到旅順的,但對那幾位夫人來説,旅順太小太悶了,哪能跟北京比呢?父親在時她們不敢動,但我們家吃的、喝的、用的都從北京運。父親一死,幾位夫人很快回了北京,有幾位哥哥去了大連,這個大家庭很快就散了。

沒落皇族

父親去世3週年時,被運回北京安葬。記得當時給準備了一輛火車,父親的棺木在前頭母親在後頭。幾乎所有旅順人都出來看,附近的農民頭一天趕着馬車來、晚上住在馬車裏就為了等着看熱鬧。據説現在有些老人還能記得當時的“盛況”。送葬的隊伍很長,按照規定,抬靈柩的人要64人,加上路上換班的那套人馬,一共128人。隊列的最前面是“金山”、“銀山”、“馬”、“車”;為了趕製這些供品,旅順所有紙店裏的存貨都被搶購一空。送葬的親友多達數百人,因為隊伍太長,從旅順家中到火車站整整用了一天。

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到北京。父親被葬在“架鬆”,也就是現在的勁鬆一帶。我們家的墓地有兩處:十八里店有一處,在架鬆也有一處。因為墓地裏有一棵數人合抱粗的松樹,松枝用上百根木料支撐,所以才有“架鬆”之名,雖然這棵樹已在40年代末枯死了,但地名沿用至今。父親去世時,正在東京御茶水女子高等師範留學的三姐顯珊也回來奔喪,之後她再也沒回去,偌大的家後來就剩下三姐、十六姐——我喊她“小姐”和我3個人,加上十幾個傭人。按照那時的規矩,王爺身邊的女人如果沒生男孩就不能被冊封,像我母親17歲生了我大哥,因為頭胎就是男孩,所以她被冊封得早。而三姐的母親剛生下她就去世了,我父親挺可憐她的,所以父親在世時她在家裏耀武揚威的,大家對這個三格格有點又恨又怕。父親一去世,她沒什麼靠山,也沒地方可去,就把我倆要過去,我倆分的家產都歸了她——她如果不爭取我們,她也沒什麼財產。三姐後來辦了一所學校,還買了個農場,但她什麼也不懂,她養的果樹起初還結挺大個兒的蘋果,到了後來卻變成像海棠果那麼大。三姐後來認識一個女傳教士,每次來家裏教我英文,在她影響下,三姐和十二姐、十五姐都信了基督教。三姐終身未嫁,最終死在教堂裏。

我在旅順待到13歲。我畢業那年,溥儀的“滿洲國”也成立了,我去長春上了很短一段時間的學。那時我幾個哥哥在“滿洲國”謀得了一官半職——同母的大哥金憲立任“齊齊哈爾市長”,後來他跟人鬧彆扭也不幹了,要去日本,當時川島芳子也在長春,哥哥們也怕我受她影響,就把我一起帶到日本了。

我們到日本被安排讀日本的貴族學校。一起去留學的都是滿清後代,比如婉容的弟弟潤麒,溥儀的妹妹、醇親王府的三格格都是我們同學,他倆後來成了一對夫婦。潤麒年輕時候特別淘氣,一不高興就掏出槍沖天上放兩槍,不過後來經歷了那麼多磨難,他的脾氣也變了。前一段聽説他還好好的,沒想到出門摔了一跤,就死了。

1940年,溥儀作為“滿洲國皇帝”到日本訪問,還被裕仁天皇接見過,“大使館”組織我們留學生去見他,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溥儀,他站在台階上,我們站在底下看,但沒有歡呼,也沒有像日本人那樣敬禮。我見了溥儀也沒激動,可能因為我小時候受的是西式教育,對清朝那一套也比較淡漠。

我在日本上的是東京女子學習院英文系,每個月都有人從我們在大連的房地產公司那裏寄錢給我,100塊“小洋”,不夠的話打電報讓家裏再寄。100塊相當於現在的1萬塊錢吧,我也花不完,一個學生哪用得了那麼多錢?

那時我們家是被川島浪速控制着的,川島浪速是利用我們家起家的。父親當年為了復辟找到他,父親在世時,他“王爺長、王爺短”的,拍父親馬屁,他過去就是個三等翻譯官,中國話也不怎麼樣。川島浪速就怕我父親一個人,他看透了我們家,哥哥們都無能,年紀大的幾個哥哥都抽大煙,年紀小的還在上學,父親一死,我們家也沒什麼人頂事,整個家就被川島控制了。

我很小的時候見過川島浪速,他到過旅順。記得有一次吃飯時他突然把襪子脱了,往後一扔,那時候我不知為什麼就對他有些反感,覺得他真下等。川島浪速掌管我家很長時間,他對父親的幾位夫人不敢不恭,她們回北京後,川島每個月定期給送生活費,那幾位夫人什麼也不懂,只要給生活費、生活不成問題就不過問了,還感恩戴德地喊他“川島大人”。後來大奶奶、三娘、二孃等都相繼去世,川島浪速就一點點掌握了我們家的財產,我們在大連、天津都有不動產,最終都被他控制了。

從十四格格到川島芳子

當年我因為川島芳子而在秦城監獄關了15年,曾經下決心:這輩子再也不談川島芳子,但我發現她總是我這輩子繞不過的一個話題。好好一個肅王府因為一個川島芳子而出了名,這多少讓我很尷尬。我後來經常想,如果父親活着,知道芳子後來走了那樣一條路,他絕對會把芳子要回到自己身邊。

我母親一共生了9個孩子,顯是長女,也是全家17個女孩的第14個,5歲左右被川島浪速帶到日本,成了他的養女,肅王府的十四格格從此成了“川島芳子”。我有個七哥叫金璧東,“偽滿洲國”時期任“黑龍江省省長”,川島芳子順着這位哥哥,把自己的中文名字改成金璧輝。川島芳子沒怎麼念過書,但字寫得不壞,人也聰明,雖然沒學過俄文,在哈爾濱待了幾個月後,俄文説得噼裏啪啦的。

1927年,川島芳子回旅順準備結婚時,我才第一次見到了這個比我大14歲的十四姐。

在我母親生的3個女兒裏,川島芳子最漂亮,性格外向,挺明朗的。我見到她時,她一直梳男頭,穿男裝,不管西服也罷,和服也罷,還是軍裝,都是男性化打扮。聽説她只是早期在天津“東興樓”時期穿過女裝,我有時也用日語喊她“兄長”。她也不怎麼化粧,她年輕時漂亮,也用不着化粧。

跟川島芳子結婚的人叫甘珠爾扎布,他是蒙古王公巴布扎布的二兒子。1916年,袁世凱暴亡後,父親支持巴布扎布叛亂,希望搞“滿蒙獨立”。巴布扎布後來被張作霖的奉軍打死,我父親特別講義氣,把他們全家接到我們家裏養着,也讓他幾個孩子唸書。老大很有志氣,後來回到了蒙古,老二和老三留在中國,老二甘珠爾扎布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他特別喜歡芳子,一心想娶她為妻,甚至為她得了相思病。甘珠爾扎布的母親就跟我三姐提親,説來説去就成了。川島芳子結婚那天挺熱鬧的,平時她總愛穿男人的衣服,但那一天她自己弄了身婚紗,挺漂亮的。全大連、旅順的日本人都參加婚禮了。

川島芳子不怎麼喜歡甘珠爾扎布,再説她哪是在家待得住的人?婚後不久她就從旅順搬到了大連,不到一年,又離開了大連。甘珠爾扎布的姐姐後來嫁給了我九哥,成了我九嫂。聽我九嫂説芳子自己跑回日本了,甘珠爾扎布後來又找了一位夫人,長得挺漂亮的,生了5個孩子。奇怪的是,甘珠爾扎布結婚時,川島芳子又跑來參加了。甘珠爾扎布一直不能忘記她,但駕馭不了她。

我和十六姐後來到長春讀書時,川島芳子也在那裏,自己住在一幢房子裏。平時我都住在學校的宿舍,偶爾去她那裏玩。川島芳子雖然沒見過我幾面,但特疼我,因為我最小。她有時還帶着我去郊遊、跳舞,還教我如何化粧和穿着打扮。我大哥知道後,特別反對我跟她來往。她那時總跟一些日本軍人混在一起,名聲也不好,大哥生怕我被她帶壞了。

在我去日本留學的頭一天,川島芳子先離開了長春。我去車站送她,她喊我“小不點”,不知為什麼,竟有點眼淚汪汪的。川島芳子在日本的名氣可大了,有一段時間報上幾乎每天都有她的消息,“川島芳子欄”天天登她的相片。我在日本上學時,有一次在報紙上看到消息説她生病住院了,我就去看她,她見了我還挺高興的。有時我想,可能她內心深處也挺孤獨的。

1941年,我回國後,川島芳子剛好也在北京,這時她的名氣似乎更大了。她在東四九條那裏住,我也不知道她哪來的房子,我只去過一次,我一看她身旁盡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還有很多有名的戲子都圍着她,都怕她,喊她“金司令”——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司令。川島芳子讓我跟她住在一起,她可能覺得自己老了,得有個人幫她,但我不願意。我受的教育比她強多了,怎麼也能看出來她和周圍的人都不對,於是儘量躲着她。有一次把她惹生氣了,她闖進我家大發脾氣,讓我向她道歉。我也忍不住和她吵起來,她可能沒想到我會和她頂嘴,氣得到處砸,甚至用軍刀猛抽打我,在大哥勸阻下,她才坐上車揚長而去。

小時候對家裏的許多事不是特別明白,等我漸漸長大後,經常想,川島浪速要是把川島芳子教育好了的話,她絕對不會走這條路。她的漂亮也把她毀了,日本軍人跟在她屁股後面,把她捧壞了。川島浪速也利用芳子的漂亮做宣傳,籠絡那些軍人,還用我們家的錢買什麼礦山。據説那個川島浪速讓芳子站在山上,問她:你説我們買哪一塊?她就隨便那麼一指,也不問價錢就給買下來了。日本長野縣現在還有一個“黑姬山莊”,就是川島浪速拿我家的錢在山上買的房子,成了芳子在日本的根據地。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川島芳子。1945年,抗戰結束後,川島芳子被逮捕,1948年被國民政府祕密槍決。據説她臨死前挺想見我的,但我沒去。我想她自己不覺悟,周圍的人又不放過她,那樣一種結果,對她來説也許是最好的了。

從格格到平民

珍珠港事件爆發後不久,我被迫中斷了兩年的大學生活,從日本回到北京自己家的那所老宅,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長住,也是我記憶裏最無聊的時期,什麼事情都沒有,在家裏憋壞了,王府井一天能逛好幾次。

我關於人生的所有夢想也因為那個動盪的年代而破滅。我曾經設想自己做一名四處採訪的女記者,甚至去做歌唱演員,但長輩們覺得,身為一個王府裏的格格,怎麼能四處拋頭露面呢?我喜歡騎馬和打網球,為了玩起來方便,在19歲生日那天,我剪了一個短短的男式頭髮,那張照片被照相館放大了放在櫥窗裏,被我一個哥哥無意中看到了,他特別生氣:格格的照片怎麼可以隨便掛在外面讓人看!

從小我對錢沒什麼概念,從不接觸錢,也不必拿錢,要什麼有什麼,大了以後也不用我管錢,哥哥們早給買好了。他們從幾百樣裏挑幾樣好的,拿回來給我挑,哪用得着我花錢呢?到了民國時期,開始實行記賬。去東安市場逛,大家都知道這幾位常去的客人的身份,説這個小姐是什麼府的,那個人是什麼市長的女兒,他們也都知道我是肅王府的小格格,我一去他們就説“您隨便拿”,喜歡什麼就説送回家裏,也不用自己帶回家。到了節假日、舊曆年算賬,家裏的賬單一疊,到時自有人算賬,但誰給的錢我都不知道。

此前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我剩下的大半生,竟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度過。1948年,哥哥成了眾多匆匆離開北平城人羣裏的一員,留給我的是100塊錢、6個孩子,外加一個老保姆和她的女兒,一家9口的生計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既沒結婚,也沒孩子,為了維持生計,我開始陸續變賣家中的鋼琴、地毯、沙發、皮大衣、留聲機等。為了謀生,我還給海軍織過毛衣,3天1件,但還湊不夠一家人的菜錢,在這種窘迫中迎來了一個新的政權。

新中國成立後,我沒有走,我覺得共產黨不喜歡你也罷,國民黨不要你也罷,你畢竟是中國人啊。後來在香港的大哥寄來了一筆錢,我用這筆錢開了一家飯館“益康食堂”,一度成了北京的名店。不久我與著名的花鳥畫家馬萬里結為夫婦。

1956年,我考進北京編譯社,被分配到日文組工作。就在我覺得新生活才剛剛開始時,1958年2月初的一個傍晚,十幾名警察突然闖進家裏,宣告我被捕了。3個月後,我被押送到勞改隊。6年後的一天,正在幹活的我被隊長叫進辦公室:“金默玉,經過審查,現在決定判處你有期徒刑15年!”從這一天起,我被帶到著名的秦城監獄開始服刑。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無法選擇的出身,以及那個陰魂不散的胞姐川島芳子。為了不連累馬萬里,我主動提出了離婚。

1973年,熬過了15年的鐵窗生涯,我終於重獲自由,被安排在天津的茶澱農場,種地養鴨,後來和農場的一位老專家施有為又組織了家庭。1979年,我是想有份工作。我想我幹不了體力活了,但我還可以幹腦力活。不久農場來了3位同志核實情況,我想,我終於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公民了。

我被分配到北京文史館做館員。當年在日本東京女子學習院的那些同學設法找到了我,分隔幾十年,她們説我一點都沒變,還嘻嘻哈哈的,甚至有人還不相信我坐過15年的牢。我拒絕了他們讓我去日本定居的邀請,我還是那個想法,我畢竟是中國人。現在,我的兄弟姐妹中,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們這一輩,男的是“憲”,女的是“顯”,下一代女的是“廉”、男的是“連”,現在這些後人有姓金,有姓連、廉,姓什麼的都有。以前是皇上賜給8個字,可以用八代人,這8個字用完了再給8個,現在也沒人給排了。我們家到“連”就沒了。那個曾經顯赫的皇族,已完完全全是這個民族徹底翻過去的一頁了。